本文由無冕財經(wumiancaijing)原創發布
作者:賈琦
編輯:陳澗
設計:嵐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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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富在地產,暴雷也在地產。
“我在房價高位賣了房,套現出來投進金雅福的理財產品,本想著換點穩穩的收益。”一位金雅福投資者苦笑著說,“現在房子沒了,錢也沒了。”
12月24日,國際金價首次突破4500美元/盎司的歷史新高,而深圳世界金融中心大廈內,金雅福總部早已人去樓空。就在今年9月,這家公司還以561.2億元的營收,位列“2025中國企業500強”榜單第437名。
從巔峰到谷底,這個由80后客籍商人打造的“黃金帝國”轟然倒塌。自11月起,與金雅福相關的多款產品出現大面積逾期,涉及資金或達70億至80億元。
作為金雅福背后的操盤手,黃仕坤反復強調一句話:做黃金,最踏實。
他也確實踏準了節奏。在黃金十年牛市起點入場,用金融思維重構傳統金業,把一家水貝金企擴張成覆蓋全產業鏈的巨頭,成為300多家銀行的貴金屬準入供應商,頭頂無數政商光環。
但當潮水真正退去,人們才發現,那個想象中的由黃金砌成的帝國之下,是一個需要不斷填入現金才能維持平衡的深坑。
而那只試圖“點石成金”的手,最終點向的并不是黃金,而是投資者的真金白銀,和一座座難以變現的鋼筋水泥空殼。
操盤手的百億生意
在深圳水貝商圈,老一輩黃金人對黃仕坤的評價出奇一致:聰明、勤奮。2023年,他以95億元身家登上胡潤百富榜,是水貝黃金圈里少有的明星級人物。
這位從梅州平遠縣走出來的80后企業家,與許多從家族生意直接起步的黃金商不同,他的第一站并不在水貝。
2001年大學畢業后,黃仕坤選擇去香港成為一名對沖基金的操盤手。成熟規范的市場,豐富刺激的品種,讓他很早就經歷了投資世界的跌宕起伏。他總說,做過那些之后,覺得還是黃金最踏實。
而他的進場時點,幾乎踩中了黃金的歷史拐點。1999年,國際金價跌至251美元/盎司的長期低位,隨后開啟持續十年的超級牛市,漲幅超過600%。這段黃金最好的時光,恰逢黃仕坤職業生涯的起點。
2003年,黃仕坤回到深圳,正式接手家族在水貝的黃金首飾生意。他的創業軌跡,幾乎就是水貝黃金產業升級的縮影。
2006年,金雅福集團成立。起初,它只是水貝數百家加工廠中的一家,毫不起眼。但黃仕坤敏銳抓住了行業轉型的窗口期,當同行還在卷價格、搶訂單時,他先人一步,將業務從單一加工延伸至文創研發、智能制造、智慧零售,再到黃金回收、精煉、倉儲物流與供應鏈管理,最終形成一條覆蓋上下游的黃金全產業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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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雅福的智慧金店,能進行實物黃金購買和回收。
在水貝,這并不是一條常規路徑。它意味著更重的資產投入和更高的管理復雜度,但也構筑了更深的護城河。
然而,真正讓黃仕坤與同行拉開差距的,是他對黃金本質的理解,或者說是他作為前操盤手的執念,“外國人投資黃金,并不是去金鋪買金條,而是通過銀行、基金和ETF”。
2011年1月,金雅福參與管理的首期黃金現貨基金“上國投-金元寶”成立,規模1200萬元。在當時的公開表態中,黃仕坤信心十足:“我們目前的能力,起碼可以管理10億元的黃金基金。”此后,金雅福的業務版圖上,黃金投資、財富管理的比重日益增加。
黃仕坤的個人聲望也隨之同步攀升,他成為廣東省政協委員、深圳市工商聯副主席、深圳市青年商會會長、中國黃金協會常務理事。
到2024年,金雅福營業收入達561億元,在超300家銀行貴金屬準入供應商資格加持下,金雅福帝國看似堅不可摧。
投資美夢破滅
金雅福的根基是黃金,而讓它搖搖欲墜的,恰恰也是那只試圖“點石成金”的手。
從核心資質上看,金雅福只是一家擁有黃金生產、銷售、回收與精煉許可的實體企業,并不具備吸收公眾資金、發行理財產品或承諾收益的金融資質。
但第一財經記者獲得的多份材料顯示,金雅福體系內,多款產品均以“黃金委托購銷”為名,通過多重合同與關聯主體設計,向投資者提供年化8%-14%、普遍超過10%的收益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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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雅福文化金宣傳資料。圖片來自網絡。
投資者魏鴻波在2023年接觸這一模式時,感覺很穩妥。他先與深圳市金雅福首飾有限公司簽訂《黃金實物買賣合同》,支付數百萬元,購買相應重量的黃金。隨后,他又與一家名為“深圳市博耀創金擔保投資有限公司”的機構簽訂《委托合同》,將剛剛購入的黃金,委托用于所謂“文化金渠道銷售”,合同承諾的年化收益率在8%至14%之間。
在此過程中,魏鴻波沒有提取,也從未見過實物黃金。他獲得的是定期到賬的收益數字,以及一份基于底層資產是黃金的安全感。
這便是金雅福“黃金委托購銷”的核心邏輯:通過一份《買賣合同》,為投資者建立持有黃金的心理錨定;再通過一份《委托合同》,使投資者在法律結構中自愿放棄提貨權,將靜態資產轉化為可持續運作的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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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雅福《委托合同》相關條例。圖片來自網絡。
但在銀行貴金屬業務人士看來,銀行渠道采購文化金產品,對成本控制極為嚴格,金雅福對投資者聲稱的所謂40%毛利率在實際操作中幾乎不可能實現。
換言之,黃金在這里更多是一種計價單位與信用道具。
對于資金量更大或偏好不同結構的投資者,金雅福則提供了另一條路徑:有限合伙私募基金。
投資者以有限合伙人身份,進入深圳市易越產業投資合伙企業、深圳市易朗產業投資合伙企業等主體。根據協議顯示,資金將投向與金雅福合作的黃金回收業務,或深圳上善智能有限公司股權,后者被描述為擬赴港上市企業。
表面上看,這是風險共擔、收益浮動的股權投資。但北京巡回律師事務所主任曹晉義指出,多份協議中明確約定:投資者在持有期滿后,有權要求執行事務合伙人或金雅福關聯方回購份額;若項目收益未達約定標準,則由金雅福控股集團兜底補足。
“這已經不是合伙投資,而是回購承諾與收益兜底并存的結構。”曹晉義認為,這本質上屬于“名股實債”。
與此同時,金雅福通過拼單、代持等方式,繞過私募基金原本設置的風險隔離機制。“這是私募違規募資的慣常做法,一旦出問題,風險會迅速傳導至最缺乏承受能力的人群。”曹晉義表示。
當投資者以為自己是在將黃金交由第三方投資文化金業務,或以有限合伙的名義參與黃金回收、高科技公司股權時,那些以“黃金之名”募集的資金,實際去向卻逐漸偏離黃金產業本身。
多名接近情況的人士透露,相關理財資金中,約35%-40%被投入周期漫長的產業地產項目。
2022年6月,房地產行業深度調整之際,黃仕坤實控的佛山金福榮產業發展有限公司競得廣東佛山順德倫教三洲村的356.6畝舊改地塊,計劃投資60億元建設黃金珠寶創新生態城。但一直到今年年底,該項目仍主要停留在拆遷階段,建設進度明顯滯后,巨量資金長期沉淀,幾乎無法形成回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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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山舊改項目成交公告。
另據鳳凰網報道,金雅福在深圳坂田、中山翠亨等地的產業地產項目,也均面臨不同程度的建設停滯或運營壓力。
一組致命的錯配由此形成。一端是通過黃金委托、名股實債募集的資金,期限多為1-3年,且承諾剛性兌付和高額利息;另一端是周期漫長、流動性極差的房地產投入。
當這兩端被強行捆綁在同一資金池中,黃仕坤口中的“黃金投資美夢”成了投資者徹徹底底的噩夢。
最后的算計
外部環境的急轉直下,成為壓垮金雅福體系的最后一根稻草。國際金價持續攀升推高成本,疊加國內消費回落壓縮利潤空間,導致經營性現金流不斷收緊。早在今年6月,已有多款與金雅福相關的理財產品出現逾期。
但金雅福并未直接應對兌付壓力,而是向投資者拋出了三套“升級方案”:將到期項目轉為“智慧金店”加盟或代運營;由關聯方提供債務連帶責任擔保;以及最具誘惑力的一條,將債權轉化為關聯企業“深圳上善智能有限公司”未來上市后的股權。
有投資者指出,轉股標的很多是關聯的空殼公司,既無實際經營業績,也沒有金融牌照,解決問題可能是“一嘴空話”。
更深一層的算計,隱藏在法律結構之中。
有律師指出,一旦投資者簽署轉股或受讓協議,原本可能涉及刑事風險的“非法集資”,在法律認定上極有可能被轉化為“投資失敗”或“民事合同糾紛”。從債權人變成股東,也意味著接受風險自擔的邏輯。當監管或司法介入時,公司可以辯稱:投資者已通過股權方式獲得補償,屬于正常商業活動的結果。
更耐人尋味的操作發生在12月2日。就在金雅福兌付危機愈演愈烈之際,黃仕坤控制的關聯公司在港股市場大比例減持了上善黃金4141萬股,套現金額高達1.45億港元。
上善黃金是黃仕坤斥今年5月斥資超1億港元購入的港股上市公司并成為實控人。該公司原名“東京中央拍賣”,后于8月更名為“上善黃金”,股價隨即啟動狂飆模式:從0.44港元一路沖至10.2港元,市值成功突破50億港元。但自11月11日后,股價斷崖式下跌,一路下跌至12月24日的1.09港元,市值蒸發87%,12月2日單日更暴跌57.18%。
從香港資本市場到黃金帝國的崩塌現場,黃仕坤似乎始終在遵循同一套邏輯:在風險逼近之時,先為自己預留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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