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首發 | 金角財經（ID: F-Jinjiao)

作者 | 溫穎穎

少林寺住持釋永信落網，牽扯出了一盤水極深的生意。

7月27日晚，少林寺管理處發布通報稱：少林寺住持釋永信涉嫌刑事犯罪，挪用侵占項目資金寺院資產；嚴重違反佛教戒律，長期與多名女性保持不正當關系并育有私生子。

據極目新聞報道，釋永信是在7月25日前后被河南新鄉警方帶走的。在此之前，他已全面主持少林寺事務長達38年，并頻繁陷入“私生子”“海外資產”等爭議從生的傳聞。

然而，與其說是桃色新聞再次刷新下限，不如說真正超出公眾認知的，是“侵占項目資金寺院資產”這一指控背后，藏著一副極其龐大的資本地圖。

少林寺的資產，早已不是一般人印象中的香火錢，而是運作近30年的產業王國——從文化、旅游、教育、演出，到房地產、大健康、電商、甚至游戲，幾乎沒有它不插手的產業。

少林寺一年賺多少錢？僅從公開報道就可管中窺豹：年客流量超過400萬人次，僅門票收入就超3億元；2023年，少林寺武僧團巡演收入達7.2億元；同年，少林寺旗下的公司通過打賞和直播帶貨營收超過2億元……

而這還只是明面上的數字，少林寺的商業化也并非孤例，縱觀中國寺廟產業，幾乎都是“佛只渡有元人”。

比騰訊還早“連網”

少林寺玩互聯網的時間，甚至比騰訊還早。

上世紀80年代初，少林寺只有9位老僧，靠種28畝薄田艱難維生。不過，命運的轉折點很快降臨。

1982年，李連杰主演的電影《少林寺》上映，一張門票才1毛錢，卻最終創下超一億元票房的奇跡。少林寺由此聲名鵲起，成為中國武術與傳統文化的象征。1987年，時任少林寺行正方丈圓寂，其徒弟、年僅22歲的釋永信逐步接手全面主持寺廟事務，自此拉開了少林寺商業化的大幕。

釋永信帶領少林寺進軍的第一個賽道，是互聯網產業。

1997年，很多中國家庭還沒有電腦的時候，少林寺已經上線了自己的官網。一年后的1998年，騰訊才成立。

網站上線后，釋永信將《易筋經》數字化引流，僅半年海外訪問人次就達到5萬，緊接著又開通海外演出預約，成了“出海創收”的前哨站。

1998年，少林寺武僧團已在海外完成12場演出；1999年，這一數字躍升至200場。到2023年，演出業務已成為寺廟最賺錢的板塊之一，全年創收達7.2億元，其中65%來自海外。

搭載互聯網，少林寺順利切入游戲和電商產業。

2003年，釋永信牽頭推出少林寺獨家授權網游《少林傳奇》；2005年，又以38萬元授權給中國臺灣某企業開發網游。要知道，網易的首款游戲《大話西游》問世于2001年，騰訊的《QQ堂》是2004年上線。少林寺進軍游戲業的時間，不比這些互聯網巨頭晚。

2021年，少林寺順勢開通抖音號，殺入直播帶貨風口。僅2023年，就通過打賞和電商實現營收超2億元。和尚下場賣貨，連算法都沒反應過來。

連科技產業，釋永信也沒放過。2014年，他曾前往硅谷，拜訪谷歌和蘋果總部，與庫克對話、試戴谷歌眼鏡。彼時他向媒體表示，希望借助iTunes的公益平臺，把佛法“數字化普渡”。雖然愿景沒能落地，但七年后，2021年，河南少林大數據技術研究院真就開發出了“少林功夫AI教學系統”。

如此看來，“為手機號開光”這種服務，甚至還算不上少林寺真正的跨界業務。

一邊賣藥，一邊搞房地產

別看少林寺玩互聯網玩得溜，什么官網、游戲、抖音直播一應俱全，但真正的大頭，還是實體生意。

首先是旅游板塊，堪稱現金牛。

據媒體統計，少林寺年均人流量為400萬+人次，單張門票80元，每年預估門票收入超3.2億元。

門票只是消費的第一步，在寺內，香燭、素齋、紀念品一應俱全，加上武術表演、導游講解等周邊服務，據嵩山文旅部門數據，早在2017年，少林寺的衍生項目收入就已超過1.2億元。

按照少林寺景區采用的“所有權與運營權分離”模式，運營收益由港中旅與嵩山文旅分走70%，剩下30%歸少林寺。換句話說，單在旅游這一塊，少林寺每年分賬或達1.5億元。

站上流量風口，釋永信又主導起IP運營與變現。

一邊是推出自研產品。比如以“少林藥局”的旗號，打出“少林寺秘制”招牌，售賣從幾十元到上千元不等的活絡膏、少林靈芝茶等產品，銷售額在2019年便突破8000萬元。

另一邊是做IP授權生意。據少林寺的對外披露，企業若想用“少林寺”這塊金字招牌，每年需先支付500萬到2000萬元不等的授權費，后續再從銷售額中拿出3%-15%來支付提成。截至2024年，少林寺在國內申請商標超700個、覆蓋45類商品和服務，堪比一家集團型快消企業。

進軍房地產，則被外界認為是釋永信與少林寺的真正野心所在。

據新華網報道，2015年，釋永信將一張412萬澳元的支票，親手交給了澳洲新南威爾士州肖爾海文市的市長，用以付清市政府出售給少林寺的1.8萬畝土地款，用于規劃建設澳洲少林禪修中心。但釋永信回應稱，少林寺只負責禪修空間、農禪空間、禪武空間，“那些投資和規劃與少林寺無關”。

澳洲項目的真實情況到底如何，外界不得而知，但在2022年，一則國內土地交易信息引起關注：河南鐵嵩數字科技有限公司以4.52億元競得鄭州一塊商業用地。而這家公司的大股東之一，是河南沅翰實業，持股比例49%。

繼續追查，沅翰實業的大股東，竟是一家名為“河南少林無形資產管理有限公司”的法人實體，持股比例高達70%。

寺里鐘聲未歇，樓市地契已落。

落網與撤資的導火索

2022年斥巨資買鄭州地皮一事，將少林寺推上了風口浪尖，也被認為是釋永信最終落馬的導火索。

從整體來看，少林寺的商業版圖主要由兩家公司構成：“中國嵩山少林寺”和“河南少林無形資產管理有限公司”。

后者成立于2008年，曾對外投資少林寺茶業、少林中曜文化、少林盛世演出、少林歡喜地等10余家公司，是少林寺商業化操作的中樞平臺。也就是說，那些活絡膏、演出團、電商直播、大健康產品、甚至文旅項目，大多都繞不開“河南少林無形資產管理”。

而最關鍵的是，釋永信本人，曾持有這家公司80%的股份。

換句話說，少林寺商業帝國的巨額收益，有相當部分，直接流入了釋永信的個人控制之下。這樣的架構安排，自然引發巨大爭議。

實際上，早在2015年，風波已有端倪。

當年，一位?稱“少林弟?釋正義”的匿名??，在?絡上發?舉報釋永信，稱其曾被寺院遷單，并有違反戒律有私??、侵吞寺廟資產等問題。舉報信還提到，釋永信將少林寺相關公司產業股份逐步轉給了情婦，并購買多輛豪車。

相近時間里，被釋永信趕出了門的弟子釋延魯、原少林武僧團團長李國營等5人向最高檢察院遞交材料，舉報釋永信敲詐財務、挪用公款等“十宗罪”。

但在彼時，這些“罪名”被認為不屬實或查無實據，釋永信涉險過關。

直至2022年鄭州買地事件發酵后，多件往事被重新翻出討論。釋永信與少林寺的商業帝國，才開始真正出現裂痕。

2022年，釋永信悄然退出“河南少林無形資產管理”股東名單中，該公司變為“中國嵩山少林寺”100%持股，并開始大規模撤資。

截至目前，“河南少林無形資產管理”曾對外投資的10余家公司中，僅剩少林歡喜地（登封）有限公司一家，其余的少林香堂、少林寺茶業 、非常少林展覽等公司，均已注銷。不過，少林歡喜地在2025年7月也被列入了經營異常名錄。

“中國嵩山少林寺”也做出了撤資行為，目前旗下只剩3家公司。

關于少林資產撤退與釋永信落網事件，市面上流傳著一種說法“并非單純的商業問題”。

2009年，釋永信曾接連向全國人大遞交建議，希望依據占地面積和歷史影響力，對宗教場所實行國家、省、市、縣四級或省、市、縣三級分別直接管理，言下之意是，想讓少林寺脫離河南登封市的管控。

財新網曾引述知情人士稱，2015年那場舉報風波中，釋延魯等人只是“臺前”的爆料者，背后還有更復雜的勢力參與。

真相如何，或許仍難蓋棺定論。但這場長達十年的“佛門風波”，最終隨著釋永信被警方帶走，暫時畫上句號。據悉，與其關系密切的部分弟子，也正在接受調查。

寺廟集體商業化

實際上，商業化的寺廟，不只有少林寺。

久謙中臺數據顯示，2023年，中國寺廟經濟市場規模已達800-900億元，預計2025年將突破千億元大關，近年來年均復合增速保持在10%以上。

頭部寺廟的營收均處于高水平。普陀山2023年人流量為1000萬+人次，門票210元/張，光是門票收入就超過21億元；靈山大佛2023年人流量380萬+人次，門票也是210元/張，門票收入超8億元。此外，靈隱寺、峨眉山、雍和宮等年收入均在數億元級別。

寺廟提供的衍生服務，更是多元化。

從銷售手串、護身符等文創，到供奉牌位，再到賣酒、奶茶等聯名產品，在寺廟產業中均已十分常見。據媒體報道，靈隱寺的陳皮醬油，定價58元，銷量超5.6萬，收入超320萬元；五臺山的白酒，年產值超千萬元；靈隱寺的十八籽手串，定價46元，2024年光是在淘寶就賣出了數十萬單。

寺廟產業可以有錢到什么程度？可通過2009年的一則新聞感知一二。當年，上海的玉佛寺啟動了名叫“覺群大學生創業基金”的助力創業項目，餓了么、貝孚幼兒教育、盛視天橙等都曾受其資助。

據媒體報道，如今不少寺廟已成立基金會，染指投資、文旅、藝術、互聯網等各路生意，儼然一派“方丈下場開公司”的盛況。早在1997年，峨眉山就已敲鐘上市，成為“佛門資本化”的先鋒代表。

“寺廟里的僧人人均銷售”本是一句網友調侃，卻也道盡了諷刺與失落。這次沖上輿論熱搜的少林寺，不過是這場“袈裟加持版產業升級”的冰山一角。

佛門本是清凈地，但在現代社會，焦慮泛濫、信仰稀缺，祈福就成了新的消費剛需。“佛”自然也成了流量入口，成了可以IP化、可招商、能直播帶貨的“內容資源”。一邊是香火繚繞中世人對“出世”的想象，一邊卻是門票經濟、功德生意、佛珠直播背后的熱錢滾滾。

游戲《黑神話：悟空》里觀音說：“若不披上這件衣裳，眾生又怎知我塵緣已斷、金海盡干？”沒想到，這句來自虛構世界的設問卻精準預測了現實：袈裟之下，塵緣未必真斷，金海更似未干。

寺廟要運營、要維持開銷，無可厚非。但當金身塑像下暗藏春色，當暮鼓晨鐘里藏污納垢，問題就不僅僅是“過度商業化”這么簡單了。

這不只是少林寺的困局，而是所有被卷入產業洪流的寺廟、佛教形象，都無法逃避的拷問，當信仰變成產品，修行變成變現，佛門還能剩下多少“佛”？

或許，廟還在，佛早就下班了。

參考資料：

21世紀經濟報道《最潮寺廟少林寺，這次我們來玩功夫手游么？》

正解局《少林寺，為啥那么有錢？》

鳳凰網財經《“佛門CEO”的商業版圖究竟有多大？》

AI藍媒匯《少林資產神秘大撤退》

財新《漩渦中的釋永信和少林商業帝國》

城市研究室《門票香火只是毛毛雨：“寺廟經濟”，到底有多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