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 Mozilla 這個公司的名字，許多人或許會感到陌生。但若談及它旗下的核心產品——Firefox（火狐瀏覽器），程序員和互聯網早期用戶應該無人不曉。

作為曾經挑戰微軟 IE 壟斷的屠龍者，它重視用戶隱私，反擊流量監控，以開源代碼為基石……曾是“開放互聯網”精神的代名詞。

（Firefox）

然而如今，這家老牌互聯網機構正面臨著成立二十年來的尷尬時刻——市場份額縮水、核心人才流失、以及在科技浪潮中的落伍，都讓這只“火狐”顯得步履蹣跚。

12 月中旬，Mozilla 宣布任命安東尼·恩佐-德梅奧（Anthony Enzor-DeMeo）為新任首席執行官。這是公司在兩年內更換的第三位 CEO，外界本期待這位新掌門人能通過務實的手段穩住局面。

但他上任后的首輪公開表態，就在用戶社群中引發軒然大波。

圖 | Anthony Enzor-DeMeo（Digiato）

欲棄用戶信任，換 1.5 億營收？

風波的起點，來自本周二恩佐-德梅奧在接受科技媒體 The Verge 專訪時的一段言論。

作為上任的新官，他向媒體坦言，目前首要任務是解決 Mozilla 長期以來的財務隱患——收入來源過于單一。在探討如何實現營收多元化時，恩佐-德梅奧拋出了一個假設。

他透露，自己曾進行過詳細估算：如果 Firefox 在瀏覽器層面通過技術手段限制廣告攔截插件（Ad Blockers）的運行，也就是增加更多的廣告曝光，預計每年能為公司帶來約1.5億美元的新增收入。

雖然他緊接著強調：“但我不想那么做，因為那感覺違背了我們的初衷。”

這番話原本或許旨在展示 Mozilla 堅守底線的高風亮節，但效果卻適得其反。在 Hacker News 和 Reddit 等技術論壇上，核心用戶的反應并非感動，而是警惕。

要知道，Firefox 瀏覽器從誕生之日起，最大的賣點之一就是內置彈出廣告窗口攔截功能。它告訴用戶：你不需要被動接受網頁塞給你的垃圾信息。時至今日，它仍是許多互聯網開發者的廣告避難所。

消息一出，標題為“Is Mozilla trying hard to kill itself?”（Mozilla 是在自取滅亡嗎？）以及相關的吐槽博客，迅速登上技術論壇熱榜。

圖 | 關于 Mozilla 的兩篇討論文章（Hacker News）

該帖子指出，當一家公司的 CEO 開始公開量化“損害用戶體驗”的具體收益時，通常意味著這個選項已經經過了內部的詳細評估，甚至可能已經擺在了董事會的談判桌上。

雖然恩佐-德梅奧現在的表態是“不想做”，但在用戶耳中，這更像是一種含蓄的試探：如果公司的 Plan B 失敗，這 1.5 億美元的選項隨時可能被激活。

對于那些至今仍留在 Firefox 的用戶而言，擁有一個真正有效、不受商業利益左右的廣告攔截環境，是他們沒有遷移到 Chrome 或 Edge 的最后防線。恩佐-德梅奧的這番言論，打破了用戶與平臺間心照不宣的安全感。

從純粹瀏覽器轉型 AI？開發者并不買單

如果說關于廣告攔截的言論只是一道信任的裂縫，那么 Mozilla 隨后公布的 AI 戰略，則讓用戶感到了一種理念上的背離。

在恩佐-德梅奧的規劃中，Mozilla 將不再滿足于僅僅做一個瀏覽器開發商，而是要轉型為一家“AI 公司”。

他宣布 Firefox 將在 2026 年推出名為“AI Window”的功能，并將大語言模型（LLM）深度集成到瀏覽器的核心體驗中。在他的愿景里，未來的瀏覽器將不再只是用戶訪問網頁的窗口，而是通過 AI 代理來調節用戶的上網體驗。

恩佐-德梅奧認為，這是在 AI 時代重建技術信任的嘗試。但這一邏輯遭到了技術社區的強烈駁斥。

Firefox 分支瀏覽器 Waterfox 的開發者亞歷克斯·康托斯（Alex Kontos）在博文中犀利地指出，瀏覽器的本質應當是“用戶代理”（User Agent）。它的職責是忠實地代表用戶去執行指令、訪問網頁、呈現內容，而不應有自己的主張。而一旦引入AI作為中間層，瀏覽器就變成了一個“代理的代理”。

（ Waterfox）

大語言模型本質上是一個不可審計的“黑盒”。當 AI 開始重組用戶的標簽頁、重寫瀏覽歷史、甚至決定用戶看到什么內容時，它實際上剝奪了用戶的自主權。對于習慣了掌控一切的極客和隱私倡導者來說，這種被AI“接管”的未來不僅不是賣點，更是一種冒犯。

盡管社區呼吁將 AI 功能設為默認關閉，但 Mozilla 似乎已下定決心要追趕 Perplexity、Arc 等新興 AI 瀏覽器的步伐。

急于轉型，收入全靠谷歌賞飯吃

為何 Mozilla 會如此急切，甚至不惜冒犯核心用戶也要推進這些變革？在這背后，收入結構是最大問題。

根據 Mozilla 基金會披露的數據，直到 2024 年，其收入的 85% 以上依然來自于搜索引擎的版稅分成，而其中絕大部分直接源自谷歌。換句話說，Firefox 瀏覽器作為 Chrome 名義上的最大競爭對手，其生存資金卻完全由谷歌提供。

這是一種極其扭曲的共生關系：谷歌支付這筆錢，一方面是為了維持反壟斷調查下“市場競爭”的存在假象，另一方面是為了確保 Firefox 默認使用谷歌搜索引擎，加強它的依賴。

然而，到了 2025 年，隨著 ChatGPT Search、Perplexity 等 AI 搜索工具的崛起，傳統的搜索引擎廣告模式正在崩塌。谷歌自身也在迅速將搜索結果 AI 化，這意味著傳統的流量分發邏輯正在失效。

這意味著，谷歌可能很快就不再需要 Firefox 這個反壟斷“擋箭牌”了。Mozilla 必須在搜索協議徹底終結之前，找到新的盈利支柱。

（Youtube）

在此之前，他們已經做了許多“嘗試”。從早年失敗的 Firefox OS 手機操作系統，到后來對加密貨幣、元宇宙的短暫追逐，再到如今的生成式 AI。管理層似乎不再專注于打磨瀏覽器的核心引擎技術，而是熱衷于追逐每一個科技熱點。

在 2024 年至 2025 年間，Mozilla 還進行了一系列裁員，解散了包括 Rust 編程語言維護團隊、MDN 核心團隊在內的多個關鍵技術部門。這些都是曾經讓 Mozilla 引以為傲、為互聯網貢獻了無數基石的技術資產。

對于領導層的這些做法，前員工直接在評論區里進行了控訴：

“這個公司的領導層并不明白是什么讓 Firefox 最初如此受歡迎，他們十多年來一直在努力弄清楚這一點。但他們也都想成為硅谷的重要參與者，所以他們不經思考地追逐每一種趨勢，即使員工和開源貢獻者懇求他們做正確的事情。”

“我們絕對值得并且需要更好的的瀏覽器，但 Mozilla 做不出來。因為他們不知道怎么辦。”

圖 | 前員工評論 （The Verge）

誰會是下一個火狐？

在論壇里， “火狐已死”（Firefox is Dead）的討論還在繼續。雖然這并不表示 Firefox 這款軟件明天就會停止更新，但代表了用戶的無奈心聲。

老用戶們不需要 Firefox 成為下一個集成了 AI 的臃腫平臺，他們需要的很簡單：一個極速的、尊重隱私的、渲染準確的、完全受用戶控制的 Web 瀏覽工具。他們希望瀏覽器是通往數字世界的窗戶，而不是試圖向他們推銷商品的售貨員。

這也是許多老牌科技巨頭步入黃昏時的通病。從曾經的雅虎（Yahoo）到現在的眾多開源軟件服務商，許多公司都在漫長的商業化道路中背離了初衷。

當企業不再聽取用戶的聲音，而是盯著競爭對手的動向逐幀復制；當管理者不再思考如何創造獨特價值，而是盤算著如何透支品牌信譽來兌換短期現金流，任何公司都有可能是下一個火狐。

1.https://www.theverge.com/tech/845216/mozilla-ceo-anthony-enzor-demeo#comments

2.https://www.waterfox.com/blog/no-ai-here-response-to-mozilla/

3.https://infosec.press/brunomiguel/is-mozilla-trying-hard-to-kill-itself

運營/排版：何晨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