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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安逗留

溫亞軍

清晨起來，一直惦記著去看長江日出，拉開窗簾見外面依然漆黑一片，看時間應該天亮了呀。出了賓館大門，發現濃霧彌漫，白茫茫似云般翻騰繚繞，將天地連成一片。日出是看不到了，長江應該能看到吧。昨夜到達得較晚，聽說住處距長江只有百米，想連夜去看的，當地人說夜色中看不清，不如留給早晨看日出。長河日出，晨曦初照，波瀾壯闊，想著都令人興奮。然而眼前的情景出乎我的意料，氤氳的霧氣迷蒙散淡，籠罩四周，如縹緲的薄紗在眼前揮之不去。一眼望出去，天地皆成一體，偶爾眼前霧氣飄離，才見前方水墨一樣的建筑淡淡的輪廓，極其寫意。這樣的晨景，若是閑來無事，落在眼里倒也自成一派，很是悅目。只是隔著晨霧，別說看日出，連那觸手可及的長江也一樣看不清楚。一夜枕江而眠，竟然聽不到滾滾濤聲，我在想，長江進入江安境內，是不是被兩岸的景致迷住，才依依不舍放緩了腳步，像極了人們希望的那種歲月，一路緩緩走過，收起了驚濤駭浪，只有平靜安然、恬淡祥和。因此，這里才叫江安吧。依水而生，自然是水安，則人興了。

江安長江竹島俯瞰圖（圖源：四川新聞網）

在晨霧的江邊行走，我想這個時候最應景的，應該是明代大才子楊慎的《晨霧》了：“玄冥當凜節，白霧翳晨朝。明月朦朧閣，清霜曖 橋。冰澌工織水，花淞慣封條。嵐市天褰幕，煙坰陸涌潮。鳧亹迷獨釣，鹿徑滑歸樵。文彩南山豹，威凌北塞貂。駟星收閃閃，曦景煥昭昭。梅信懸知近，憑他酒簾招。”

寧靜的光陰，從江安的晨霧中升起，沒有喧囂，只有過往。

長江似一條古老而平坦的通途，在江安這個碼頭，迎來送往過不少文人雅士。像懷才不遇的楊慎，當年因仗義執言，激怒了嘉靖帝朱厚熜，被貶云南流放時心情沉重，寫下了千古絕唱《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他當年流放云南需途經江安，從碼頭上岸后在江邊徘徊時，被安濟廟旁榕樹的蓬勃生機，以及巨大的濃蔭所感染，詩意大發，放下心頭的怨憤，寫下了“得地栽培少，蒙天雨露多，若問根深處，綠蔭照銀河”的名句。后人為紀念他不畏皇權，執禮守法的文人風骨，將一座古廟改為“題榕閣”，以示敬仰。如今，題榕閣里擺滿了書架，整齊地擺放著古今典籍，供市民免費閱讀。

江安人對文化的尊重是骨子里的，他們血液里流淌著對文化的尊敬、接納、傳承、發揚，乃至包容。抗戰時期，戰禍波及南京，為躲避戰亂，國立戲劇專科學校撤出南京，準備遷至當時比較安全的云南。他們帶上家人老小及全部家當，顛沛流離，冒著不斷擴大的戰火，從南京啟程，沿長江乘坐小木船途經武漢、長沙、重慶。當他們在江安碼頭停船歇腳，上岸補充給養時發現，這個地方遠離戰火，民風極其淳樸，是個休養生息的好地方，便產生了留于此地的念頭。以校長余上沅、戲劇大師曹禺為首的教職員工，與當地政府、鄉紳很快達成一致意見，縣上將文廟貢獻出來，作為新的校址，將原名“國立戲劇學校”更名為“江安國立戲劇專科學校”，重新開張辦學。

因此，江安被譽為中國戲劇的搖籃。眼前的文廟老屋，簡樸而寧靜，莊重而親切，古老而柔美，斑駁的白墻被懷舊的時光浸染，刻畫出歲月的印痕。那個時期的江安國立戲劇專科學校，是中國戲劇界的大半壁江山，出過多位戲劇大師，他們在戰火紛飛的年代，居然創演出莎士比亞的名劇《哈姆雷特》。上演之初，他們擔心沒有觀眾，誰知海報貼出去不久，就接待不少前來詢問的群眾。對文化衷心愛戴的江安人民，又一次紛紛伸出援手，讓新劇正常上演，他們沒有買票的錢，便以物相抵，家境差的拿來幾個雞蛋、紅苕，稍好點的扛來斗米、羊只，為劇專的師生們撐腰鼓勁，同時也為他們添置點生活用品。

就是這樣的艱苦卓絕、百折不撓，劇專的教育、創作取得了蓬勃發展。《哈姆雷特》的成功演出，給劇作家們增強了信心。不久，吳祖光的新劇《正氣歌》在江安首演，因為劇情反映的是文天祥在那個動蕩不安的歷史時期的愛國壯舉，聯想到當時的戰亂，當地群眾邊看邊哭，導致這部劇在長江兩岸引起強烈的反響。

拋開歷史，放眼當下，江安一直勇立于時代的潮頭。憑借長江兩岸的地理優勢，江安人把目光對準了新能源產業，將江北劃為經濟開發區。可是，跨越長江沒有橋梁，交通靠渡船顯然是不行的，為打通這個經濟的命脈，他們通過集資建起了跨江大橋，推進了產業發展。

想必，許多人對鋰電池抱有極大的好奇心。不能留下遺憾，即將離開江安時，我來到江北的產業園區。因為是化工產品，不能直接進車間參觀，聽工作人員介紹，鋰離子電池制造工藝流程為：活性物質、黏結劑和導電劑等混合制備成漿料，然后涂覆在銅或鋁片的兩面，經干燥后去除溶劑形成干燥極片，然后顆粒涂層經過壓實致密化，再裁切成分條。電池分正負極，極片和隔膜組裝成電池的電芯，封裝后注入電解液，經過充放電激活，最后才形成產品。

光陰似水，不知不覺就流走了，但在江安依舊能尋到曾經的光陰，在新的生活間隙里，或者喧囂聲落的靜謐中。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找尋，就要離開江安了。霧終散去，行駛在跨江大橋上，看到忙碌的長江沒有一絲的疲倦，一直在緩緩前行。江面很寬，水面微波蕩漾，無數漣漪像歡騰的小魚，被灑在江面上的淡淡陽光照耀著，閃著淺色的光芒，而倒映在江里的青山也隨著水波輕輕搖晃。江水是那樣的溫柔、舒展，像一條青黃色的綢緞在輕輕晃動，承載著山水的天然氣韻，蘊含了歲月的無窮真意。

《四川日報》2025年1月10日第12版

作者：溫亞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