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融信息服務行業版圖里，深圳市財富趨勢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簡稱“財富趨勢”，股票代碼688318）是一家專注服務券商、基金的“炒股軟件服務商”，關注其發展歷程者很容易發現這家公司具有的那種“執念”。

其一是執念于上市：從2011年到2019年，四遞申請、三沖IPO，8年步履不停、屢敗屢戰，科創成色頻遭問詢情況下，最終借注冊制“東風”登陸資本市場；

再者是每次上市都“執念”于募資買辦公場地：2011年公司賬面貨幣資金2.3億要募資買辦公場地，2019年前后每年賬上趴著的資金超過7.5億，還是要募資買辦公場地。

上市沒多久，買辦公場地的計劃搖身變為自建辦公樓的規劃，當初頂著“大數據、人工智能”等硬科技標簽，在“不差錢”情況下募集的7.78億人民幣，其中大約三分之一“改道”用于自建辦公樓。隨著“新質生產力”名義下的資金流向傳統基建，財富趨勢對辦公場地的“執念”進一步升華。

雖然其堅稱這種募資“改道”并未“變相改變募集資金投向”，這種說辭其實很難令人信服。梳理2020年4月上市至今即將5年間，整個募投資金結構變形過程，儼然構成一份折射其科創成色的“體檢報告”。

募投變形，科創板資金異化

財富趨勢科創板IPO項目共計四個，多以硬科技為標簽，包括：“通達信開放式人工智能平臺項目”、“通達信可視化金融研究終端項目”、“通達信專業投資交易平臺項目”和“通達信基于大數據的行業安全監測系統項目”。

其計劃建設期原本設定2至3年。其中，三個項目建設期兩年，即2022年5月之前結項；另一個項目建設期三年，正常應在2023年5月前結項。但截至2022年6月30日，其募集的7.78億資金總投入僅1億出頭，按計劃本該完成的三個募投項目，實際僅使用了約十分之一的募集資金。

2022年8月，財富趨勢對這些“龜速前進”的募投項目重新論證后進行了集體延期，并對部分募投項目內部投資予以結構調整。

具體是將募投的“通達信開放式人工智能平臺項目”實施主體從公司變更為旗下新設立的全資子公司——武漢通達信數字科技有限公司。同時，將該項目的辦公場地購置費與市場推廣費全部調減，對應的7940萬資金轉而用于工程建設。這個工程，即為設在武漢東湖新技術開發區的“財富趨勢金融科技第二總部項目”。

相關公告顯示，“第二總部項目”上市不久即著手籌劃，推進兩年后正式實施，其時間線如下：上市約半年后，2020年11月11日，公告稱與武漢東湖新技術開發區投資促進局簽訂計劃投資10億元的戰略合作框架協議，其中包括購地建設武漢總部；

2021年11月26日，公司與開發區管理委員會再簽署合作協議，正式宣告將買地自建辦公樓；

2022年5月30日，武漢通達信數字科技有限公司以底價1193萬摘得約26畝的工業用地，土地級別是較便宜的5級，平均每畝不到46萬。

摘地完成，立刻宣布“募投項目內部投資結構調整”。調整的結果，相當于將一個籌備兩年的工程建設項目塞進“人工智能項目”之下，成為募投項目的一部分。

隨著該總部建設項目順利“裝進”募投體系內，原本用于支撐“人工智能”的部分募集資金轉而流向傳統基建。隨著其他募投項目陸續完結，財富趨勢還通過“節余”等方式，將更多IPO融資導入工程建設。

比如，“通達信基于大數據的行業安全監測系統項目”于2023年末結項，原本募集資金擬投入金額9143.85萬元，實際僅使用不到四分之一（2164.73萬元），未使用的資金占比竟超過四分之三。

另一個募投項目——“通達信專業投資交易平臺項目”擬投入募集資金超1.62億人民幣，實際使用不到四成資金（6386萬）就“建設完成且達到預定可使用狀態”。

募集資金閑置過程中，財富趨勢通過理財獲得不菲收益。其中，大數據項目閑置資金理財凈收益為180萬元；交易平臺項目通過閑置的募集資金理財獲得凈收益則高達3126萬元人民幣（該項目資金節余合計飆升至1.27億元）。

兩個募投項目“節余（包括理財收益）”的合計近兩億IPO融資，被財富趨勢悉數劃轉給“加掛”在募投項目名下的第二總部工程建設。

綜合計算，財富趨勢通過“調整募投項目投資結構、節余、閑置募集資金理財收益”這三種方式，共計從三個募投項目中“騰挪”出約2.8億IPO融資，這些以“大數據、人工智能”等名義圈來的、本該用于支撐新質生產力的錢，實際流向了——蓋樓。

至于這些項目資金“節余”的主要原因，根據公司的幾次公告內容可概括為：原計劃的購置專用辦公場地沒有購置，原計劃的研發人員未大規模新增擴充，原計劃的硬件設備采購費用大幅降低，原計劃的市場推廣費尚未使用。（注：大數據項目資金節余原因為前兩項，投資交易平臺項目資金節余原因四項全有）

面對高頻“原計劃….未實行”表述，邏輯上很難不產生一系列疑問：當初火燒火燎急著上市，實際是否存在募投項目規劃與執行脫節？是否存在募資使用效率低下與規劃失當？從"人工智能平臺"項目劃轉至自建辦公樓，本質是否在利用科創板融資便利獲取低成本工程建設資金？

對此，財富趨勢多次表示：“不存在變相改變募集資金投向和損害公司股東特別是中小股東利益的情形。”

同時也提示稱：“項目建設完成后，會增加公司的固定資產折舊金額。”

2023年5月5日，通達信數字同湖北省建工第五建設有限公司在武漢簽署《財富趨勢金融科技第二總部項目建設工程施工合同》。

建設規劃后經調整，工程投資從最初1.3億升至2億。未來即便加上內部裝修等，從三個募投項目里騰挪出的合計近2.8億資金（包括對應理財收益），覆蓋全部費用應該綽綽有余。

328人團隊， 6.67萬平米辦公？

使用募集資金自建辦公大樓，財富趨勢認為此舉很必要，給出的原因可簡單歸結為三點：1、目前公司在武漢的自有辦公場所較小，無法滿足公司發展對辦公場地的需求；2、新建建筑面積約 6.67萬平方米的辦公樓，作為公司的第二總部大樓，用于研發、營銷以及公司管理工作；3、新建的辦公樓將為持續人才引進預留充足的辦公空間。

將這些理由與現實情況稍加對照，將不難發現其中大量不合常理之處。

相關財報披露，目前上市公司當中9家主要金融科技類企業，自建辦公大樓的有三家。三家企業的員工數量均在5000人以上，當中恒生電子規模達1.2萬人，技術人員占比約72.3%，自建總部與人員規模邏輯上基本匹配。

中等規模的四家企業員工數量從1200人至5000人，卻無一自建辦公大樓，甚至購買辦公場地的占比都不算多。比如員工數量約兩千人的大智慧，其辦公場地主要采取短租模式。

財富趨勢2024年半年報顯示其研發人員總數為328人，占公司總人數69.05%，據此可知員工總數475人。人員規模與前述7家大、中型金融科技類公司相去甚遠，僅比做金融軟件外包服務的凌志軟件略多，位列倒數第二。

財富趨勢在全國的人員分布大致為：京滬深各設一個業務辦事處，研發部署在武漢。

按照其自建第二總部的建筑規劃，三百余人的團隊匹配6.67萬平方米的辦公樓，即便考慮到一些服務器等設備的安放，人均辦公場地將實現“超豪華”。

財富趨勢上市前（2019年末）員工總數為260人，其中研發人員165人，歷經上市約5年的發展，員工總數增加200人出頭，研發增加163人。這樣的人員變化趨勢，也讓“為持續人才引進預留充足辦公空間”一說顯得空洞蒼白。

不難看出，對應第二總部的328人研發團隊(即便475人的總規模），自建辦公樓建筑面積達6.67萬平米，顯然是遠超當下以及可見的將來之研發需求。

“工業上樓”與變相開發

事實上，財富趨勢在“第二總部建設項目”上的考慮與運作并沒有停留在自給自足層面。

據2024年12月27日武漢市自規局發布的規劃設計調整批前公示，財富趨勢第二總部由一座高層和一座宿舍樓構成，高層建筑地下一層、地面19層，還包括三層裙樓。

雖然規劃方案顯示其為“工業項目”，主要高層建筑也被描述為“廠房”，從效果圖看，這個總部項目卻很像商辦寫字樓。

“25年底交付之后，我們目前初步計劃是部分自用部分招商，上面十層留下自用辦公，底下的部分用于招商，具體是出租還是什么方式現在政策還沒有最后確定。”財富趨勢投資者關系相關人士如此介紹。

綜合這些信息，顯然難以將財富趨勢的第二總部與“工業廠房”對號入座。

財富趨勢第二總部效果圖與工地實景對比

“現在的新型廠房與傳統工業廠房模式可能理解上是不一樣的，它（新型廠房）屬于'工業上樓'概念下的產物，像無塵車間、潔凈車間等現在都可以‘上樓’的。”武漢東湖新技術開發區光谷光電子信息產業園建設服務中心規劃建設部相關人士這樣解釋。

據了解，所謂“工業上樓”，是指不同于傳統模式下在單層工廠中進行生產，而是轉為在高層大廈中進行的新型工業樓宇模式。它是在產業轉型升級加速和產業用地資源日益緊張的背景下首先在珠三角出現，隨后逐步展開，2021年之后開始在全國范圍全面落地。

“工業上樓”項目容積率一般會在2.5以上，建筑形態上通常為24米到100米之間（層數5層以上）的工業大廈，對承重、層高、設施設備等載體參數也都有更高的標準。

2024年1月，武漢發布《關于加快推進“工業上樓”的實施方案》，提出“到2025年，建成工業樓宇200萬平方米以上。”幾個月后，進一步印發《武漢市工業上樓產業引導指南（試行）》，明確了適宜上樓的產業類型及重點領域，自此步入全面推廣“工業上樓”階段。

實踐中，“工業上樓”通常表現為“工業大廈”和“堆疊式廠房”兩種模式。“工業大廈”進一步還可能演變為“工業綜合體”、“工業地產開發”等。因為工業大廈在容積率、綠化率、配套率、建筑參數等方面要求均比一般工業廠房要高，此類項目租金也較傳統工業園一般高出約30%以上。

對于待“上樓”的企業來說，鑒于對上樓后的運輸成本及建筑承載能力、后期運營維護等方面的綜合考慮，大部分企業僅愿意承租7層以下的樓層。這也是財富趨勢計劃將總部項目“上半部分自用、下半部分對外招商”的一個市場背景。

從發展軌跡上，財富趨勢的第二總部項目正是踩著“工業上樓”風潮的“踏浪前行”。

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企業以研發測試、辦公等名義拿地自建所謂新型廠房，規劃審批中通常會限定只能自用。

“按規定（新型廠房）也必須是自建自用，不能隨意改變用途或對外出售。但企業真要動這方面（改變用途或出售等）的腦筋，在規劃審批環節我們也沒辦法。因為現在只能做到嚴格按照武漢市出臺的規定來審核把關，只要設計方案符合規范就能通過，我們沒辦法對企業的需求想法去做具體的限定。”武漢東湖新技術開發區光谷光電子信息產業園建設服務中心規劃建設部相關人士表示，“不過，如果執法部門發現有改變用途等現象，是可以進行處罰的。”

財富趨勢其IPO時強調募資用于"提升人工智能技術壁壘"，但實施中轉向遠超自用需求的工業大廈建設，對此，其在公告中坦言：“買地自建辦公樓，項目綜合效益預計會更佳。”

顯而易見，“更佳綜合效益”，自然免不了通過變相參與地產開發來實現。

C端之困與科創成色

財富趨勢發展至今，長年累月主做的是機構生意，營收8—9成來自B端業務，面向個人投資者的C端業務營收占比絕大多數時期在20%以下徘徊。

雖然其“通達信炒股軟件”最早可追溯至1995年，進入移動互聯網時代后，界面相對簡陋的通達信還是無可救藥的淪為小眾，公司也將注意力傾注于服務券商。

機構業務偏重之深，以至于創始人黃山在一次受訪時表示，“C端業務是在科創板上市之后才算正式開展。”

C端業務并沒有因此表現出絲毫“后發優勢”，反而因為發力太晚失了先機：上市5年，雖然喊著“近年來公司在C端市場加大發力，持續打磨產品，拓展流量轉化….”的號子，截至2024年9月，通達信APP的月活躍用戶數僅為250萬，在第三方證券類APP中排名第 7，遠低于月活數千萬級的同花順、東財等。

不妙的是，B端市場似乎也離天花板越來越近。“機構業務里的信創、國密改造等都已進入尾聲，各家機構每年需求就那么多了很難有大幅提升，大數據業務倒是前景不錯但競爭也異常激烈。”一家頭部金融科技服務商相關人士稱。

作為“單抱B端一棵樹且90%占有率”的財富趨勢，其最新業績也清晰折射出這一局面：2024前三季度公司營收同比下滑15%，凈利潤同比下滑27%。這意味著，拓展C端市場對財富趨勢來說迫切程度越來越高。

然而，上市5年時間里，財富趨勢并沒有找到C端突圍的有效路徑，反而表現出一種讓人匪夷所思的邏輯：從其公告信息來看，幾乎每次表示要重點突破C端業務時，都與“武漢第二總部項目”的建設緊密關聯。

比如，2020年11月公告于武漢東湖開發區簽署戰略合作框架協議時表述為：“計劃投資10億元，在東湖高新區購地建設武漢總部項目，重點開展C端證券信息服務業務和廣告推廣業務。”

2022年6月，第二總部建設公示時也顯示，“項目規劃布局機構版業務、個人端證券信息服務業務等業務；購置相關設備。”言語間，好像購地自建一個總部大樓就能發展起C端業務。

財富趨勢第二總部項目建設現場

眼下，財富趨勢將募集資金改道（雖然其堅稱沒有改變用途）蓋樓的工地上，一派“眼看高樓起”景象卻絲毫難解C端困局的烏云蓋頂，唯有越來越照亮其科創成色。（本文首發于，作者｜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