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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周天財經
周天財經 原創出品
剛剛過去的周末,拓竹科技創始人陶冶忽然在朋友圈發了一篇小作文,直指前老板大疆創始人汪滔,起因是陶冶聽聞老東家大疆投資了一家3D打印公司,并在協議中特別安排了針對拓竹的特殊條款,這位曾經的大疆消費級無人機事業部負責人選擇公開發聲,向汪滔犯顏直諫。
陶冶在公開信中直言不諱地指出,大疆此舉的根源在于人才流向觸動了汪滔的「逆鱗」。他回憶起汪滔十年前的那句話:「不能讓競爭對手找到空檔掙到了錢, 他們有了錢就會和你爭奪人才, 那才是最大的麻煩」。陶冶分析, 早年間汪滔對拓竹網開一面,多半是念著「那些員工去拓竹總好過去影石, 至少不來添堵」。
但現在風向已變。陶冶認為大疆改變對拓竹態度有兩個原因:第一, 在招聘入口端,「現在在入口端出現不少候選人在大疆拓竹之間二選一,有時候同樣的待遇下義無反顧選了拓竹, 估計對老板刺激不小」;
第二, 資本市場對「大疆系」的FOMO(怕錯過) 效應,「給了項目很高溢價, 導致大疆的人出去創業蔚然成風,創業者又各自都拉了一票骨干走。估計老板把FOMO這筆賬算了不小的份額到拓竹頭上」。
但陶冶真正想表達的, 是對汪滔個人管理風格的質疑。他毫不客氣地指出, 大疆在2025年「這么有行業地位和人均利潤的公司, 增速這么快, 要待遇有待遇, 要機會有機會, 按道理應該是人才的吸鐵石」。但人才依然在流失, 他認為將原因歸咎于「外面的兄弟混得太滋潤」是「逃避問題看到自我麻痹, 抑或是對掌控感虛幻的渴望」。
陶冶回憶起2017年之前的大疆:「那會我的個人規劃就是‘在這家公司干到退休’」。他感慨道:「2017年之前, 公司的行業地位, 利潤, 待遇, 甚至增速都比不上2025年的今天, 但是員工的穩定度和忠誠度卻是天上地下。」
陶冶給出了一條他認為可以「減少至少50%的人才流失」的建議:「理清楚忠誠和服從這兩個概念的異同, 并且想明白你要重點在員工心中培養哪一個。」他感慨地說:「其實很多老同志都愿意和前老板坐下來, 聊一聊自己的心路, 探討一下離開的原因。不過當大家發現等在自己前面的不是遙相祝福, 而是潛在的火藥味十足的積壓和打擊之后, 估計沒人愿意再來袒露心聲了。」
陶冶此文,揭開了大疆汪滔多年的傷疤,我們后面再表。
01 拓竹的崛起:從邊緣到壟斷的四年奇跡
陶冶雖然痛批了一番汪滔,但拓竹實際上脫胎于大疆的熏陶浸染。這種相似性不僅僅是產品上的極致追求、增速上的狂飆和最終確立了行業統治地位,也還有管理手段上的高度相似。
大家都是從一個小眾生意,一個不被看好的邊緣市場崛起的。陶冶2020年創業時,選中的3D打印這個賽道,看起來并不太性感。
這把賭對了,拓竹科技的成長速度堪稱中國科技創業史上的奇跡。據雷鋒網2025年報道, 拓竹這家2020年成立的公司, 僅用四年時間就完成了從0到50億元營收的跨越——「拓竹用4年時間實現了營收破50億元, 而DJI用了將近9年時間」。這個速度甚至超過了早期的大疆,比大疆更快地建立了行業統治地位。
拓竹創始團隊幾乎都是大疆的核心骨干:CTO高修峰「曾任DJI系統工程部負責人, 負責技術研發和產品開發, 是DJI原來最大的項目經理」;COO劉懷宇「曾任DJI眼鏡、數字FPV系統和FPV無人機產品經理」;總工程師陳子寒「曾負責DJI云臺部門, 是DJI的天才算法工程師, 技術能力和解決事情的能力都很強」。
也無怪乎拓竹會被汪滔針對了,在汪滔心目中,這是一群「叛將」。這些人從硬件、供應鏈管理, 到運動控制、軟件設計、AI算法等領域都有深厚積累,配置堪稱豪華。
拓竹繼承了大疆的產品方法論,也執行得相當極致。據3D打印行業人士透露:「別人招一個人, 拓竹招十個人, 把所有的機會都探索一遍, 挑最好的開花結果。」另有同行表示:「別的公司三五個人做個項目, 拓竹可能一兩百人做一款產品。我們拿兩把狙擊槍放子彈,人家端的沖鋒槍。」
在供應鏈管理上,拓竹也復制了大疆的嚴格把控力度。據業內人士介紹, 拓竹「直接在代工廠租下一塊區域, 自己招聘工人和廠長, 自己采購材料」,「工廠老板都不能進去, 工人進入都要錄指紋的」。這種「門中門」管理模式, 正是大疆式管理的典型特征。一位3D打印機行業人士對雷鋒網說:「拓竹和對手的另一個核心差異在于:它不做通板組裝貨, 承襲大疆對供應鏈的全程把控。」
和大疆更相似的是拓竹碾壓同行的恐怖產品迭代節奏。
2022年4月, 拓竹首款產品Bambu Lab X1系列高速多色3D打印機上線,差異點是拓竹「率先在3D打印機里安裝了用在無人機上的陀螺儀」, 通過陀螺儀對機架共振頻率的檢測,「能夠使整個機器在運行時避開共振瓶頸, 控制震動的沖擊力」。同時,「在3D打印機頭上安裝一個激光雷達, 用來檢測出料的緩急情況, 這在當時也屬于顛覆性創新」。雷鋒網評價:「兩大顛覆性技術創新, 讓‘打得快’成為拓竹取勝的關鍵因素。」
據業內人士分析,拓竹的產品「至少領先同行2~3代」。《豹變》引用高修峰的話:「2020年市面上的機器缺乏智能化體驗, 他們經過40多次迭代后利用AR計算和多傳感器協同提高設備的感知, 減少設備需要調整的參數和步驟, 更加易用和可靠。」
財務業績是最有力的證明。據硬氪報道,「拓竹在2024年營收超過55億元, 去年超120萬臺出貨量, 在全球市占率達29%」。「硬氪從多個渠道了解到, 拓竹在資本市場的估值早已超過300億元, 凈利潤超過20億元。」雷鋒網則報道稱:「2023年營收27億元, 凈利潤7億元;2024年營收翻倍增長, 預計營收55億-60億元, 凈利潤近20億元, 凈利率接近30%。」一位投資人評價:「300億市值相比那些業績沒兌現的公司, 還算落地了。」
拓竹的成功不僅改變了3D打印行業的格局,也再次驗證了「大疆方法論」的可復制性。
高速吹風機「物種起源」的創始人、大疆前員工林源總結道:「大疆方法論有個問題, 就是前期投入很高, 且做大單品, 市場看起來很小, 是個浪漫主義的方式, 所以有些投資人算不過來賬。」
2023年9月, 五源資本以20億美金估值投資了拓竹B輪融資, 估值約為7-8倍PS。當時這個估值在創投圈依舊被視為偏高, 但按照拓竹未來的業績就很便宜了。然而, 拓竹非常賺錢后已經不需要再融資, 陶冶幾乎不再對外接觸投資人, 同時要求高管不得和投資人見面。為了能夠與陶冶直接接觸, 有投資機構在聽聞拓竹在南方科技大學進行招聘后, 安排人員佯裝成應聘者跟陶冶接觸, 但也無濟于事。
這和汪滔避而不見資本圈投資人的態度幾乎如出一轍。
02 大疆的人才困境:創傷、控制與流失的惡性循環
汪滔對拓竹的不滿與日俱增,也和大疆這些年的人才流失與日俱增相關。
大疆的人才流失問題早已成為深圳科技圈公開的秘密,而且不少業內人士認為,這種現象與創始人汪滔的性格和早年創傷密切相關。
汪滔的人才觀大概形成于大疆最黑暗的2007年。
據《福布斯》2015年的專訪報道:「由于缺乏早期愿景, 加之汪滔個性很強, 最終導致大疆內部紛爭不斷。大疆開始不斷流失員工, 有些人覺得老板很苛刻, 在股權分配上很小氣。在創立兩年后, 創始團隊的所有成員幾乎全部離開了。」
汪滔在該訪談中坦言, 他可能是一個「不招人待見的完美主義者」,「當時也讓員工們傷透了心」。
《福布斯》還報道了一個關鍵細節:「汪滔還在處理形形色色的商業間諜活動。他斷定過去兩年涌現出來的一些國內無人機創業公司曾非法獲取大疆科技的設計。汪滔還處理過兩起內部員工泄密事件, 其中, 一位離職的員工把他們的設計圖帶走并賣給了競爭對手。」汪滔甚至還將當地科創生態比作一個「狗咬狗的社會」。
用香港科技大學教授李澤湘的話說:「2007年, 所有人都走了, 除了汪滔就剩一個出納。有人離開后, 還拿著汪滔的設計到外面生產銷售。汪滔想找律師告他。律師說, 你先拿70萬。」恰逢大疆黎明前的最黑暗時期,「由于經常炸機, 唯一的飛手離開, 并在專業論壇里吐槽, 鬧得圈內人人皆知」。
這段經歷在汪滔心中留下了創傷。他變得極度追求控制感,對世界持有一種深刻的懷疑和批判態度。
據《中國企業家》2017年的報道,汪滔有句名言是:「這個世界笨得不可思議。工作以后發現, 不靠譜的人和事太多了, 這個社會原來是這么愚蠢, 包括很多很出名的人, 或者大家以前當成神、現在也當成神的人, 其實level也不高嘛。我也經常在懷疑自己, 你這玩意兒是不是有點腦子發昏了? 我時時刻刻都在質問自己腦子有沒有發昏, 但還是發現, 這個世界很笨。」
汪滔對世人有兩種分法:「一種是笨人和聰明人, 另一種是好人和壞人」。在這個模型中,「聰明不是指智商高, 追求事物本質的意愿和能力」;笨,「則是指難以把握事物本質, 容易為一些表象所蒙蔽, 比如喜歡看朋友圈雞湯, 被一些時髦的理念所迷惑」。關于好人和壞人,「好人追求互利共贏, 壞人自然就是損人利己」。「最聰明的人一定不會選擇做壞人, 聰明和善、壞與笨之間是有深刻的邏輯聯系的, 野心比較大、能力低一點的人, 就容易變成壞人」。
他曾說,「如果是蘋果公司, 就不需要使用這么極端的方式來管理,因為員工的道德覺悟很高, 在中國,則很難」。
更加顯現出寡恩刻薄的喬布斯式管理者形象的一點是利益分配,有相關人士就曾說,汪滔在股權分配上被認為較為保守。部分員工認為自己為公司發展付出較多,但獲得的股權回報與預期不符, 這引發了員工的不滿, 尤其在公司快速發展、價值大幅提升后,股權分配問題更加凸顯。
曾經有其他企業家告訴周天財經,他們本身不缺錢,選擇上市的主要原因就是解決員工激勵問題,「給跟了自己這么多年的弟兄們一個交待」,對于不上市的大疆來說,股權激勵問題似乎不在考慮范圍內。
汪滔和同事們的日常交往風格,也凸顯了他與員工的疏離。多位接受《深網》采訪的大疆內部員工透露, 他們也很少能在公司看到汪滔露面。「他不是一個經常會和員工打招呼, 和員工很親近的這樣一個人」。對于一些大疆員工而言, 看待汪滔心里更多的是畏懼。「最好離他遠一點, 說不定你離他近了看你不爽」。
這種企業家管理風格的后果在2025年集中爆發。
2025這半年, 大疆技術骨干頻頻傳出離職消息。2025年4月, 大疆飛行系統技術中臺核心元老李昊南離職, 加盟妙動科技。2025年的5月底, 大疆芯片影像系統奠基人曹博離職。2025年的6月底, 大疆研發「三巨頭」之一丘華良、上海圖傳團隊負責人龔明離職。丘曾主導Phantom系列,是大疆「四大產品經理」之一,龔明則是Mavic系列圖傳負責人, 曾任上海分公司總經理。
汪滔從覺得身邊人不行,推演出可能是傳統文化不行,或者整個社會生態不太行。他曾公開表示過:「我們還是希望找到志同道合的一些人, 想去改變中國文化的一幫人, 通過商業的行為,最后其實目的不在于商業, 做牛逼的一些事情, 和改變中國的一些文化。因為中國是從近現代以來, 都從來沒有牛逼過, 產品沒有牛逼過, 文化也沒有牛逼過, 一幫子人已經完全沒有自信, 不得不依賴所謂的2000年以前的智慧。我們應該重新相信自己, 在實踐當中來試一試我們需要怎么樣的文化。」
汪滔公開場合發言極少,但即便是在屈指可數的發言里,也總能聽到他批判大環境,批判教育體系,批判互聯網思維。
在2015年的一次演講中,汪滔痛陳中國教育體系的不足:「知識的學習固然重要, 但是我們的社會大環境忽視了對人的思辨能力的培養。在現在的教育體系中, 學生被放在一個預先設定好的軌道里, 他們所要做的只是埋頭比誰跑得快, 無需自己抬頭看路, 更談不上主動去規劃未來的人生路徑, 后者恰恰是在商業、藝術、科研等創造性社會活動中最為看中的環節。我們當下的教育體系偏愛循規蹈矩、觀點平庸的學生, 忽視甚至輕視對思維能力的培養和對真知灼見的本質培養。」
汪滔還對互聯網思維和科創行業的風氣有過批判。他在2015年接受網易科技記者儒超的獨家采訪時,認為「手機產業不過是套上互聯網這層皮, 本質上是小家電產業, 還不如做空調的公司的門檻高, 感覺好像很高大上, 成了明星企業了,但事情的本質還是掩蓋不了;一件產品還是沒辦法驚艷歐美核心市場, 在中國賣飽和后, 跑到一個更落后的地方, 在一個更沒品位的地方賣出去」。
伴隨著對世界的深刻批判,汪滔非常封閉,極少露面,即便是官方活動,也大多回絕,極少接受媒體采訪,甚至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用一個長得像自己的模特,拍攝大量素材以供展示,來對外假冒是自己,堪稱電影中真假黃老爺一幕的現實版。
他似乎看不上幾乎所有同路人和所有環節,關于如何對待員工、資本方,他都要自己來制定游戲規則,大疆在2018年4月初的一輪股權融資中,采用了競價這種超乎尋常的融資方式。根據大疆設定的競價規則,投資機構必須首先認購一定比例無收益的D類普通股,才能獲得B類普通股的投資資格,D類股本質上是一種「無息債」。
汪滔對世界如此具有批判性,同時他也想親自建構這個世界,我聽說大疆總部天空之城就是汪滔自己設計的,一開始設計出來被發現是危樓,不得已請了專業建筑領域的人來輔助,才最終落地建成。這個小故事也成為深圳圈內的笑談。
還有一點也能印證的是,汪滔日常很講求審美,大疆的工程美學也是獨成體系,審美好,品味高,一般是具有批判性思維的人的一個特質。所以說,盈虧同源,優缺點同構,汪滔的批判性,也帶來了很強的建設性。
但他用一套本應用來對抗「壞人」的嚴格體系,無形中把「好人」也趕走了。他對世界的不信任,最終導致了員工對他的疏離。這種惡性循環不僅造成了人才流失,也會限制大疆繼續通向偉大。
參考資料:
[1]《全球硬件大爆款,生于中國|深氪》,硬氪
[2]《拓竹兇猛》,雷鋒網
[3]《大疆汪滔感言,很多創業太過功利,充滿歪理邪說,唯有崇高理想才能更遠》,鈦媒體
[4]《獨家專訪大疆汪滔:大疆不僅僅是無人機,要向歐美輸出中國品位》,網易科技
[5]《紅杉Family|大疆汪滔:世界笨得不可思議》,紅杉匯
[6]《孤傲汪滔與刮骨療傷后的大疆》,棱鏡
[7]《無人機江湖和汪滔的前半生》,左林右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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