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錢眼君

來源|博望財經

2025年3月，一份年報震動全球激光雷達行業。禾賽科技披露，其2024年經調整后凈利潤約為1400萬人民幣，成功扭轉了上一年的虧損局面。這份年報宣告：禾賽成為了全世界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實現全年盈利的上市激光雷達公司。走到這一步，禾賽用了十年。

圖：禾賽科技官網中關于2024年業績的表述

然而，資本市場并未持續送上掌聲。今年11月，在交出創歷史新高的單季凈利潤、提前完成全年盈利目標的亮眼三季報后，禾賽港股股價次日卻一度大跌超9%。業績的“喜”與股價的“憂”形成強烈反差。這背后，是市場對激光雷達行業集體困境的深刻審視，也是對這家中國龍頭未來路徑的重新拷問。當行業卷向紅海，技術派龍頭如何穿越周期，建立真正的護城河？

01

感知之眼：為何激光雷達成為高階自動駕駛的“必選項”？

要理解激光雷達為何至關重要，需從智能駕駛演進的視覺技術路線說起。隨著駕駛系統從L2輔助向L3及以上自動駕駛邁進，車的感知能力正經歷從“可行”到“可靠”的根本性轉變。當前主流方案依賴攝像頭與毫米波雷達的組合，但二者存在天然局限：攝像頭好比“人眼”，雖能識別豐富語義，卻極易受光照、天氣干擾；毫米波雷達雖有穿透霧霾的能力，卻如同“近視”，難以精確刻畫障礙物的輪廓與細節。這種感知能力的缺口，已成為高階自動駕駛安全冗余體系中的關鍵瓶頸。

激光雷達（Light Detection and Ranging，簡稱LiDAR）在此背景下提供了不可或缺的第三種維度。它通過主動發射并接收激光脈沖，直接生成厘米級精度的環境三維點云模型，實現了一種“真值感知”。其核心優勢在于：幾乎不受環境光線影響，具備遠超其他傳感器的空間分辨率與測距精度，并能不依賴復雜算法直接輸出物體的準確距離與方位信息。

圖：車載激光雷達

這一特性在復雜的城市導航輔助駕駛場景中價值凸顯。面對瞬息萬變的路況，激光雷達憑借高檢測置信度、高距離精度（可達±3cm）與低延遲響應，能夠可靠識別道路上的不規則物體與極端狀況，極大化解了自動駕駛的“長尾”安全風險。正因如此，產業技術路線分化成兩大陣營：以特斯拉為代表的“純視覺派”與大多數主流車企選擇的“多傳感器融合派”。后者通過融合激光雷達、毫米波雷達與攝像頭，構建全天候、高可靠的感知冗余，也是高階自動駕駛對安全性的根本要求。

禾賽科技CEO李一帆曾表示：“包括馬斯克在內，大家應該承認的是，有激光雷達的車一定會更安全。”筆者認為，這場路線之爭的背后，并非單純的技術辯論，而是對智駕安全邊際的衡量與商業化路徑的選擇，禾賽選擇堅定地站在了激光雷達的賽道。

02

十年磨一劍：從機械貴族到芯片平民的成本革命

激光雷達“上車”并不是一帆風順。2017年，那時的激光雷達還是單價高達20多萬元人民幣的“機械貴族”，主要應用于昂貴的實驗性Robotaxi（自動駕駛出租車）。要把這項技術從實驗室推向百萬量級的乘用車市場，首先要攻克的不是技術，而是降本。

禾賽的降本策略是：通過芯片化和垂直整合，自我革命，摧毀成本高墻。其核心戰略可總結為“研發芯片化、制造一體化、成本指數化下降”——

早期機械式激光雷達成本高昂，禾賽通過自研芯片實現核心元件的集成。據其招股書披露，自研芯片讓發射端驅動電路成本降低70%，接收端模擬電路成本降低約80%。從機械旋轉到固態掃描，從離散元件到芯片集成，激光雷達正如半導體一樣，走上了“摩爾定律”式的發展軌道。

這場成本革命的巔峰之作，是2023年11月落成的“麥克斯韋”智造中心。這個總投資近10億元、規劃年產能200萬臺的研發制造一體化基地，成為禾賽將技術優勢轉化為規模優勢的物理基石。

圖：麥克斯韋內部

“麥克斯韋”不僅實現了核心工序100%自動化（每20秒下線一臺雷達），更關鍵的是其“研發制造一體”的理念，讓新產品能以量產標準快速試制，極大縮短了從實驗室到車間的距離。

效果是驚人的。禾賽CEO李一帆總結：“我們確實做了一件事，就是自己革自己的命……讓激光雷達成本大幅下降，下降的幅度是99.5%。”到2025年，激光雷達單價已降至200美元左右。正是這場堪稱“壯士斷腕”的自我顛覆，為激光雷達下沉至大眾市場掃清了最大的障礙。

03

高筑墻、廣積糧：核心壁壘與第二曲線

憑借極致的成本控制和快速量產能力，禾賽在全球市場建立了顯著優勢。根據Yole數據，2024年禾賽斬獲“雙冠王”：以33%營收份額連續四年位居全球車載激光雷達市場第一；同時在代表技術巔峰的L4自動駕駛（Robotaxi）市場，以61%的份額占據絕對領先地位。江湖地位的背后，是多重核心壁壘的構建。

首先是寬厚的技術縱深與產品矩陣。禾賽沒有滿足于單一爆款，而是構建了覆蓋L2到L4全場景的“千厘眼”感知方案體系。面向L2的ATX雷達，以小巧、高性價比快速滲透；面向L3的ETX+FTX組合，實現了400米超遠距與超廣角補盲的協同；面向L4的AT1440，則以1440線的超高清分辨率樹立性能標桿。“模塊化、梯度化”的產品策略，讓禾賽能夠精準匹配不同客戶、不同車型的安全需求和成本預算，將技術優勢轉化為市場通吃的柔性能力。

圖：公司產品體系

其次是難以撼動的頭部生態卡位。在ADAS領域，禾賽已與比亞迪、理想、長城等24家國內外車企達成量產定點，其ATX雷達更獲得了11家頭部車企的數十款車型定點。在更高階的L4/Robotaxi戰場，其地位近乎“統治級”：2024年全球61%的市場份額，服務著全球頭部10家L4公司中的8家，包括百度Apollo、滴滴、小馬智行、文遠知行等。這種與頭部玩家深度綁定的生態位，形成了強大的客戶粘性和數據反饋閉環。

第三是高舉高打的研發投入與專利護城河。公司研發費用率長期維持在40%-60%左右的高位；截至2024年底，其公開專利總量超1500項，在公開數量、授權數量及PCT國際申請上均位列全球行業第一。持續的研發投入不僅是為了下一代產品，更是占據了行業的先發優勢。

雖然在車載市場一騎絕塵，但面對單一市場風險，禾賽如何應對？兩點：一是做海外，二是做非車載業務。一場“從車上走下來”的戰略擴張已悄然展開——

機器人市場成為禾賽押注的“第二曲線”。與車載領域對測距、可靠性（車規級）的嚴苛要求不同，機器人激光雷達更強調小型化、輕量化、低功耗和超大視場角（如360°）。禾賽巧妙地將車規級技術“降維”應用，在2025年1月推出JT系列迷你型激光雷達，結果一炮而紅：發布僅5個月，累計交付突破10萬臺，創下行業紀錄。2025年第三季度，其機器人激光雷達交付量同比暴增1311.9%，達到6萬余臺。

圖：搭載公司產品的智能割草機器人

機器人業務的爆發并非偶然，而是精準抓住了自動化浪潮下的場景痛點。在物流領域，與九識智能、新石器等合作，賦能無人配送車；在消費領域，獲得追覓科技未來一年30萬臺割草機器人雷達訂單；在前沿的具身智能領域，產品已應用于宇樹機器狗、維他動力家庭機器狗等……激光雷達的想象空間遠大于ADAS。這塊新藍海不僅市場潛力巨大，而且產品毛利率顯著高于正陷入價格戰的車載雷達。

“雙軌驅動”戰略由此清晰：左手緊握智能駕駛基本盤，持續擴大份額；右手開拓機器人新邊疆，攫取更高利潤。這既是應對車載市場內卷的突圍之道，也是將傳感器核心技術能力最大化復用的商業智慧。

04

光環下的陰影：盈利可持續性與增長焦慮

然而，亮眼的業績數據無法掩蓋投資者深刻的擔憂。禾賽的財報呈現出一種典型的“成長中的煩惱”，其面臨的挑戰是行業性的，也是結構性的。

首要挑戰是“量增價減”的盈利魔咒。隨著低價走量的ATX型號成為出貨主力，激光雷達單價持續下滑。2025年第三季度，產品單價已降至1790元，同比下滑高達52%。盡管通過技術降本將毛利率維持在42%左右，但這種以價換量的模式能否持續支撐利潤增長，需要打上問號。整個行業仍未實現普遍盈利，即便是禾賽這種優等生在交付量超50萬臺時，凈利潤也僅千萬級別，印證了行業的艱難。

其次是高度集中的客戶依賴癥。2022年至2025年第一季度，公司前五大客戶收入占比均在60%左右波動。

圖：禾賽科技在香港聯交所的聆訊文件

業績與少數幾家頭部車企的綁定過于緊密，這雖然帶來了穩定的訂單，但也潛藏著客戶訂單波動或合作關系變化的集中風險。

最后，新戰場并非“真空室”。機器人藍海已迅速吸引速騰聚創、華為等老對手涌入。機器人業務雖然增速驚人，但在禾賽總營收中占比仍只有約13.7%，短期內難以扛起大梁。“青黃不接”的過渡期，是禾賽必須面對的陣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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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

李一帆曾將中國汽車產業比作“中國的乒乓球隊”，意指在中國市場極致內卷中鍛煉出的供應鏈能力、成本控制力和快速迭代力，正是全球競爭的利器。禾賽斬獲歐洲頂級主機廠的獨家定點，并進入豐田供應鏈，證明了這條路的可行性。未來的征程，是一場在確定性與不確定性之間的豪賭。確定性在于，汽車智能化與機器自動化的浪潮不可逆轉，作為核心感知元件的激光雷達需求長期向好。不確定性在于，技術路線博弈、商業節奏把控、全球競爭烈度，無一不是驚險的跳躍。它用自己的十年證明了一點：在硬科技領域，盈利是結果，而非前提；是深厚內功和戰略耐力的自然產物，而非短期沖刺的目標。如今，站在“美股+港股”雙重上市的新起點，這家全球激光雷達冠軍的“雙軌革命”剛剛進入深水區，其表現值得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