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問題餐廳》）

電影《摩登時代》誕生于第二次工業革命的尾聲。查理卓別林以極具滑稽又悲愴的手法，描繪了一個被流水線異化的工人逐漸喪失主體性的命運。影片中，他飾演的「小流浪漢」在工廠的流水線上日復一日地擰螺絲，動作被機械化地重復、加速，直至徹底失控。

那是一個鋼鐵、蒸汽與資本擴張主導的時代，也是一個個體逐漸被機器吞噬、被效率衡量、被系統規訓的時代。

如今，近一個世紀過去了，我們仿佛再次置身于一場「摩登」的變革之中。只是這一次，推動時代的不再是轟鳴的機器引擎，而是沉默的數據流與無處不在的算法。

AI 成為了新工業文明的象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滲透進人們的職場與生活，重塑著工作的本質與個體的價值。

今年4月，社交平臺 Soul 發布的《2025 Z世代 AI 使用報告》數據顯示，超九成的 Z 世代在工作學習中會依賴 AI 輔助，55.4%頻繁使用，05后這一比例更是達到了62.5%。

然而現實生活中，技術樂觀主義者曾許諾的「AI 解放人力」似乎從未真正地實現過。AI 不僅接管了一部分工作，也在重塑著工作的節奏與標準，以「效率」之名重新定義什么是「優秀員工」。可以說，像 DeepSeek、豆包、Kimi 等 AI 工具，并沒有熄滅職場中的內卷之火，反而為競爭添了新柴。

而對于本應最早擁抱新技術的年輕人而言，現實的情況也并不樂觀。AI 正在加劇職場中的「馬太效應」：有經驗積累的中年人能夠借助AI提升效率實現「降維打擊」，而初入職場的年輕人，往往因為缺乏核心競爭力和判斷力，難以真正撬動AI的價值，反而陷入「工具可用，但競爭更烈」的困境。

| 01 AI并未降低職場的門檻

如今，從AI搜索、圖文、音視頻內容生成，到寫代碼，AI可謂是遍地開花。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會用AI基本算不上什么職場中的秘密武器，而是逐漸演變成了一項必備的技能。

但AI真正令人感到不安的，并不是它驚人的學習速度和迭代能力，而是它在不斷地拉高就業競爭的門檻。

時至今日，AI在倒車入庫、寫文案、寫代碼、做PPT等方方面面，能力都已經遠超過這些領域中大多數新手的水平。職場上也差不多，大部分新人的能力，其實就相當于一個實習生+AI的水平。

這一點，我在現實工作中也有著切身的感受，比如很多供應商除了在提案的時候是真的用了自己的腦子在想創意之外，后續的執行幾乎完全都是在依賴AI，總是輸出一些看起來無比規范，實則又極為無厘頭的文案和方案。

更為有趣的是，這些方案修改下也能用。但從另一個角度來想，如果AI就能夠做到60分，只需要一個經驗更豐富的人再把它優化到8、90分，那么只是用了下AI生成的人的價值又從何而來？

換句話說，如果在職場中，一個人只是掌握了AI的基本操作，但沒有形成獨立思考、判斷和資源整合的能力，那么本質上他和AI的差距是越來越小的，不可替代性也會被嚴重削弱。

所以，AI并不會讓職場變得更容易，也沒有降低職場的門檻，不會自動賦予你能力，也不會輕易地就讓你脫穎而出。

它只是一個工具，一個放大器和加速器。讓優秀的人有了更強大的工具去創造更高的價值。同時，讓還在成長路上的人面臨更大的競爭壓力。

|02 AI在拉長職場工作時間

我自己的感受是隨著AI的使用，每周的工作時間并沒有變少，比如我會反復地用AI去優化自己的工作方案，導致花費比從前更多的時間。我一直以為這只是個體的一種感知，直到前不久看到美國國家經濟研究局（NBER）發布的一項研究報告，才發現這其實是一種頗具共性的事實。

這項研究是基于《美國居民時間使用調查》（ATUS）以及AI相關專利的數據，構建的一個新指標——AI暴露度指數（AI Exposure Index）」。專門用來衡量一個人的工作內容有多大程度受到AI技術的影響。

結果令人意外卻又覺得是情理之中：隨著AI使用的增加，員工的工作時間其實是不減反增的，休閑的時間被壓縮，工作滿意度和生活平衡感也都有所下降。

具體來說，AI暴露度每上升一個百分位，員工每周的工作時間平均增加0.063個小時，休閑時間則減少0.064個小時。雖然這個變化看起來很微不足道，但如果把時間跨度拉長、覆蓋人群擴大，其實是一種集體性被潛移默化地「加壓」。

而如果將這個趨勢放在2022-2023一整年來看，那些生成式AI使用程度提升了一個四分位數的勞動者，平均每周多工作了大概3.15個小時，少休息了3.2個小時——差不多就是周末出門慢悠悠地喝一杯咖啡的時間。

我們以為AI會幫我們節省時間，騰出空間去享受生活、陪伴家人。但現實是，AI的確提高了效率，卻也在提高標準。過去需要兩小時完成的任務，現在半小時就能做完，可我們并沒有因此提前下班，而是開始追求更高的質量、更完美的表達。于是，效率就變成了壓力，省下來的時間，又被「精益求精」的要求填滿。

更令人感到失望的是，隨著職場的競爭越來越激烈，AI帶來的生產效率提升，并沒有轉化成對勞動者的善意反饋。相反，它強化了績效導向，增加了監控的強度，也讓很多人的努力越來越難被看見。

研究還指出，由于普通勞動者一直處于弱勢的地位，根本沒有什么議價的能力，他們往往承擔了更多的工作量，卻很難公平地分享到AI所帶來的效率紅利。

比如當下，因為有了AI提效，其實很多公司都會選擇減少headcount來節約成本，但是分擔到個體身上的工作其實并沒有變少，甚至還變多了，這份紅利勞動者是無法享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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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一場靜水流深的社會重塑

和電影《摩登時代》中所展現出不同的是，AI 的到來并不是一場轟轟烈烈、席卷一切的技術革命，沒有出現機器取代工人的戲劇性場面，也沒有令人猝不及防的裁員潮。

相反，它更像是一場靜水流深的變革，在人們日常工作的縫隙中悄無聲息地滲透，逐步提升效率，不經意間就改變了人們對工作內容和價值評判的標準。

正如影片中面對工業革命種種挑戰的查理，今天我們也在經歷著由AI帶來的工作方式轉變。過去被認為是高價值的重復勞動，如今只需要幾秒鐘就能完成；曾經需要一個團隊共同完成的工作，現在只需一個人加上AI就能輕松搞定。因此，企業對員工的能力期待也必然會水漲船高。

當效率不再是稀缺資源，「快」成為了常態，那么新的問題隨之而來：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又該如何重新定義努力與回報？

實際上，單純比拼誰更快地使用AI是沒有意義的。更重要的是，我們是否能夠在利用AI的同時，注入那些機器尚且無法復制的能力：理解、判斷、情感以及創造力。

換句話說，未來的價值可能會越來越集中于「人」的部分。不是說你能不能用AI寫一篇稿子或者是畫一張畫，而是你能不能找到值得一些的議題、有沒有獨特的審美和視角去引導它完成目標。

我一直覺得，一個技術與人性交織的轉型時期，個體的努力是不應被工具所掩蓋的。每一個認真思考、反復打磨、用心溝通的人，都在為這個高效的時代貢獻著不可替代的價值。

社會的齒輪越轉越快，但我們還是應該學會在其中找到屬于自己的節奏——不抗拒變化，也不盲目追趕；既善于運用工具提升效率，也能你堅守生活與工作的邊界。

因為歸根結底，技術的意義從來都不應該是讓人更累，而是讓人活得更有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