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鍋包柚封面來源｜Unsplash “鳥門信徒”

這個春天，北京的公園里，總能看到年輕人或是舉著望遠鏡，沖著樹冠尋覓，或是扛著相機，懟著湖面抓拍，看起來像是一個大型追星現(xiàn)場。

走近一瞧，才得知他們是在抓拍樹上的鳥，和湖里的鴨。

肉眼可見的，觀鳥這項在過去更偏小眾的興趣愛好，近幾年和年輕人產(chǎn)生了更破圈、更緊密的聯(lián)結(jié)。在小紅書上，能看到各種觀鳥愛好者的分享，有人用4K鏡頭記錄鳥類捕食的震撼瞬間，有人將鳥類求偶舞步改成魔性短視頻，甚至有人把鳥類動作配成臺詞，做成爆款meme圖……據(jù)《小紅書觀鳥趨勢報告》，目前小紅書上“觀鳥”相關(guān)筆記討論量已經(jīng)超過700萬，近一年“觀鳥”相關(guān)的筆記發(fā)布數(shù)量，也達到了過去十年總和的1.2倍，而這些筆記的主人中，25歲左右的用戶占比最高。

來自廣州的May就是其中一位。2023年，剛來廣州工作一年的她覺得自己“好不健康”，每天就坐在辦公室，對著電腦一動不動。她決定培養(yǎng)一個健康的興趣愛好。

廣州有很多城市公園，作為自然愛好者，May有空就會去逛公園，也總能在公園里看到大爺大叔們舉著各種“長槍短炮”懟鳥拍。受到感染，May跟著買了個望遠鏡，開始用最古早的方式觀鳥。透過望遠鏡，她第一次近距離看到了紅耳鵯——一種黑褐色羽毛，頂著“莫西干頭”，臉蛋上有兩塊“腮紅”的雀形鵯科鳥類，在廣州非常常見。May就這么被可愛到入坑了。

紅耳鵯，圖源小紅書@鵯觀主義May

從那以后，每個月May都會帶著自己的望遠鏡，沒什么目的地，去家附近的公園觀鳥，“因為公園里面的鳥相對來說不那么怕人，距離也會更近一點。”

星枝和鳥的緣分，則是由一位學(xué)弟牽起的。

2022年，星枝總能在朋友圈里看到這位學(xué)弟分享鳥的照片，作為一位總在朋友圈碎碎念的人，星枝還覺得很神奇，“怎么能有一個人的朋友圈都是鳥？”

后來一次在公園散步的時候，星枝看到了一只棕色的小鳥，比喜鵲要小，比白頭鵯要大，她不知道是什么鳥，但覺得很好看，“身上的羽毛是橙色的，眼周有一圈黑色的毛，像戴了眼罩一樣。”星枝沒忍住用手機拍了一張，把照片發(fā)給學(xué)弟，問他這是什么鳥，學(xué)弟秒回，“棕背伯勞。”

星枝被學(xué)弟果斷的回復(fù)所震驚，也被棕背伯勞的美麗所吸引。她也想像學(xué)弟一樣，成為一位可以迅速辨別鳥種的愛好者，便買了一本《中國鳥類觀察手冊》，學(xué)了些鳥的特點和種類，開始自己一個人觀鳥。起初，星枝主打一個“佛系觀鳥”，自己家的陽臺上，家樓下的小區(qū)里，附近的公園，走哪打哪。

35歲的鷹頭貓則是在去年的一次旅程中偶然入坑的。

24年12月，鷹頭貓在小紅書上種草了云南省盈江縣，說是自然風(fēng)光不錯，也沒什么游客，其中犀鳥谷非常著名，鳥類資源也很豐富，值得一去。作為攝影愛好者，鷹頭貓帶著自己的相機專門去打卡。

那是鷹頭貓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觀鳥，各種五顏六色、大小不一的鳥，在一片私人鳥塘里飛來飛去，鷹頭貓感覺自己打開了新大陸，“你接觸到的是一個完完全全嶄新的東西，特別美麗，也很親人，你就會覺得特別神奇。”

黃腹柳鶯，圖源小紅書@鷹頭貓

看著五花八門的鳥，鷹頭貓突然產(chǎn)生一種收集的欲望，想要通過照片去收集不同的鳥種，和同一鳥種的不同行為，“它和人的行為一樣，經(jīng)歷了出生到死亡，在這個生命周期里，它會產(chǎn)生不同的行為，可能你會看到它正常的站立，稍微有一些動作的飛行、進食、捕食，春季還會求偶、繁殖、育雛。”這種感覺就像是開盲盒，哪怕是見過的同一品類的鳥，也可能看到其行為的不同打開方式。

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進入了“鳥門”，成了鳥的信徒。

“萬物皆可鳥”

年輕人的涌入，降低了鳥圈的入圈門檻，也打破了傳統(tǒng)鳥圈的規(guī)則。

入坑前，May以為觀鳥要和公園里那些大爺大叔一樣，要用各種專業(yè)的“長槍短炮”，拍出鳥最美的姿態(tài)——所謂“長槍短炮”，就是價格為幾萬到十幾萬不等的定焦鏡頭，一度讓人懷疑大爺們到底是去拍鳥的，還是去為鏡頭焦段battle的。

但慢慢的，May意識到，觀鳥不一定要用很貴的設(shè)備，2000多的二手相機可以拍，望遠鏡懟在手機上的“丐版組合”也可以拍。那些因為設(shè)備原因或是技術(shù)原因產(chǎn)生的糊圖和廢片，甚至?xí)谛〖t書上得到更好的反響——過曝的鴿子是“自帶圣光”，虛焦的麻雀成了“朦朧派藝術(shù)”，有人在陰沉的天氣里拍到了一只孤獨的海鷗，評論區(qū)表示“感覺要去碼頭整點薯條了”，有人不小心拍到了過爆的海鷗，評論區(qū)說這是海鷗的“超絕白底證件照”……

一系列“廢片夸夸現(xiàn)場”，精準演繹了什么叫“設(shè)備不夠，腦洞來湊”。

小紅書上的廢片夸夸現(xiàn)場，圖源@一只蘆葦

剛觀鳥那段時間，May總是不知道該去哪找鳥，就在小紅書上搜索觀鳥大佬發(fā)布的踩點視頻，包括但不限于從什么路線走遇到的鳥比較多，且不需要走回頭路，以及在哪塊區(qū)域會有鳥經(jīng)常出現(xiàn)。

May就會在觀鳥當(dāng)天沿著大佬的攻略走一遍，跟著這些攻略，May不再盲目亂轉(zhuǎn)，而是像解鎖游戲地圖一樣，一步步探索城市的鳥類生態(tài)。更讓她驚喜的是，當(dāng)她把自己拍到的鳥片分享到小紅書，那些曾經(jīng)在朋友圈發(fā)布后總會石沉大海的照片，也在這里引起了鳥友的共鳴，得到了很高的反響——有人想要接住她看到領(lǐng)雀嘴鵯的“鳥運”，有人用小鳥表情包恭喜她解鎖了觀鳥新品種，還有人曬出同一地點的不同鳥種，完成了一場“隔空觀鳥接力”。

這種雙向互動，也打破了傳統(tǒng)意義上觀鳥新手和大佬之間的次元壁。

剛開始觀鳥的時候，鷹頭貓總分不清鳥的品種，他把自己拍的鳥片發(fā)在小紅書上，并問大家“這是什么鳥呢”，每次都能引來鳥類愛好者的解答，甚至還有人會給他細心科普怎么辨別。一次，鷹頭毛在芒市拍到了一只胖乎乎的小鳥，說自己分不清是黃眉柳鶯還是淡眉柳鶯，評論區(qū)就有大佬現(xiàn)場教學(xué)，“黃眉，腳和下嘴橙色，兩道翼斑中間偏黑，沒有頂冠紋。”

甚至還有觀鳥新手會專門發(fā)布一個認鳥貼，征集可愛的鳥圖和鳥種的名稱。而評論區(qū)里，各大佬也開始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暗地里攀比誰拍的小鳥最好看，從輝藍細尾鷯鶯到軍艦鳥，從灰椋鳥到朱鹮……

小紅書上的看鳥貼，圖源@momo

這個社區(qū)正在把個人興趣編織成一張共生的網(wǎng)絡(luò)——專業(yè)玩家的鳥類圖鑒下總能看到新手天馬行空的提問，而一張張糊掉的"抽象派鳥片"評論區(qū)又常常藏著最硬核的科普，這種和諧友好的社區(qū)氛圍，也讓年輕人徹底放飛，進行了一場“萬物皆可鳥”的活動。

每隔一段時間，星枝就會把自己的觀鳥體驗做成meme圖，一面自娛自樂，緩解自己寫畢業(yè)論文的壓力，一面希望大家能“看得開心”，找到共鳴。

圖源小紅書@星枝

May也在屢次“空軍”（一種戲稱，指因各種原因未能成功觀察到目標(biāo)鳥種的觀鳥者）后，發(fā)明了“觀鳥人的五大美德”——即“胸有成竹：今天一定能拍到好鳥”，“刻舟求劍：上次我就在這里看到的”，“守株待兔：我坐在這，有只鳥突然飛到我面前就好了”，“耳聰目明：啊？什么鳥在叫？在哪呢？我怎么沒看見？”與“靈活變通：下次我去飛鳥樂園/動物園拍”，打造了一本“鳥友專用成語大全”。

在小紅書上，觀鳥不再被定義為一場專業(yè)競賽，更像是一種美好生活的切片。

有人成為“科普小老師”，分享觀鳥技巧和鳥類圖鑒；有人卷成“鳥類圖鑒收割機”，不到一年的時間成功觀到400多種鳥；有人主打一個佛系觀鳥，在上班路上、買菜途中化身“鳥類街拍攝影師”；也有人化身“糊圖收藏家”和“鳥界P圖大師”，開創(chuàng)各種觀鳥新玩法……

圖源小紅書@偶爾拿相機的阿mo

憑借著其友好的社區(qū)氛圍和活躍的ugc生態(tài)，觀鳥這一愛好正在變得低門檻化、大眾化和趣味化。

它化解了觀鳥的設(shè)備鄙視鏈，“長槍短炮”有“長槍短炮”的玩法，望遠鏡也有望遠鏡的悠閑；它打破了專業(yè)圖鑒與街頭觀察的界限，專業(yè)人士有專業(yè)的battle，躺平觀鳥也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觀鳥已經(jīng)不再是一門“小眾愛好”，而是慢慢地融入了年輕人的日常生活。

從精英游戲到生活里的小確幸

觀鳥史上的第一位專業(yè)“鳥人”，是18世紀英國鄉(xiāng)村的一位教士、博物學(xué)家吉爾伯特·懷特。他嚴謹?shù)臍赓|(zhì)為“觀鳥”奠定了專業(yè)的基調(diào)。

隨后這項活動傳到美國，受到了貴族人士的歡迎。美國畫家奧杜邦用畫筆了500多種鳥，出版了《美洲鳥類》《鳥類傳記》，推動了美國觀鳥旅行的興起，也獲得了與美國總統(tǒng)共進晚餐的機會。

《美洲鳥類》，圖源網(wǎng)絡(luò)

1916年，生活在成都的美國博物學(xué)家戴珍女士記錄了其和丈夫在華西壩校園方圓十余公里的103種鳥類，這大概是我國比較早期的觀鳥札記。

和如今任何人都能“隨時隨地”觀鳥不同，很長一段時間，觀鳥都更像是門“氪金”的愛好——要有一套價值不菲的相機和鏡頭，要能讀懂堪比學(xué)術(shù)論文的鳥類圖鑒，要能掌握貝爺級硬核的野外生存技能，也因此成為專屬于貴族紳士或?qū)I(yè)學(xué)者們的“高門檻”興趣。

就像所有小眾愛好圈子一樣，狂熱的觀鳥愛好者把觀鳥變成了一場“裝備博覽會”和“鳥類知識大會”，鏡頭長度決定江湖地位，鳥種數(shù)量關(guān)乎觀鳥成就。2011年，美國上映的一部根據(jù)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觀鳥大年》，就講述了三個男人為了參加北美的鳥類大年，不是斥巨資參賽，就是放下手上的百萬生意，甚至是不顧住院的老婆，只為在一場沒有獎金的比賽中觀察到最多種類的鳥，登上榮譽榜單。

小紅書上最早一篇觀鳥相關(guān)的筆記，大約發(fā)布在2015年前后。當(dāng)時，國內(nèi)線下觀鳥組織只有小幾十家。

如今，“在線觀鳥組織”正發(fā)展壯大。他們在小紅書上討論微距對“觀鳥”的真實影響；也交流哪里能拍到某種特殊的鳥類。在小紅書上搜索“觀鳥點”，搜索結(jié)果幾乎涵蓋所有城市所有的熱門觀鳥點，也常有愛好者手繪公園里的觀鳥地圖。

公園觀鳥地圖，圖源@觀鳥小獺

某種程度上，“在線觀鳥組織”也促進了“觀鳥平權(quán)”，讓興趣不再凌駕于生活之上。

肉眼可見地，如今的觀鳥群體既有扛著長槍短炮的，也有只舉著望遠鏡，甚至純靠眼睛觀察、耳朵聽音的“古法”觀鳥人。小紅書的熱門觀鳥筆記，有“零成本觀鳥”，“小區(qū)觀鳥”這樣的經(jīng)驗分享，而曾經(jīng)大家覺得普通又常見的“麻雀”，也成為大家筆記中提到最多，最喜歡的鳥種之一。

圖源小紅書《小紅書觀鳥趨勢報告》

從設(shè)備內(nèi)卷轉(zhuǎn)向了“萬物皆可拍”，從追逐稀有變成了發(fā)現(xiàn)附近，這場變革背后，也離不開年輕人對“輕量化治愈”的渴望：受夠了內(nèi)卷的社會環(huán)境和各種KPI要求，觀鳥既是年輕人和自然連結(jié)的一種方式，也為年輕人提供了一種難得的確定性——每一次抬頭，都可能發(fā)現(xiàn)新的小鳥；每一次觀察，都能積累新的知識。

就像每畢業(yè)論文寫不下去時，星枝都會帶著相機和望遠鏡，會去家樓下觀鳥，來一次“CPU的重新啟動”。在她看來，觀鳥已經(jīng)變成了她“在寫論文、畢業(yè)、升學(xué)、工作這條按部就班的主線之外的一場支線任務(wù)”。在這一支線任務(wù)里，她看到了各種各樣的神奇鳥類，體驗到了五花八門的觀鳥路線，“就像彩蛋一樣，相當(dāng)于給你的人生開拓了一個別的空間和天地。”

還有May會在公司園區(qū)散步時，用手機拍攝并記錄園區(qū)里的大嘴烏鴉，鷹頭貓會在上班前早起去錦江河段上偶遇黑頸??……壓力大的年輕人，在這種低門檻的興趣愛好里，獲得抬頭見鳥的即時滿足，尋找無趣日常里的生活儀式，重拾已經(jīng)消失很久的“附近”。

圖源@鵯觀主義May

這屆年輕人，正在用觀鳥尋找生活，也在用觀鳥重新定義生活。

而小紅書所推動的觀鳥新趨勢與年輕人的觀鳥新態(tài)度，無一不在表明，被鳥治愈不必跋山涉水，和鳥偶遇無需逃離都市，它可能停在一根搖晃的樹枝上，藏在頭頂嘰嘰喳喳的叫聲里，甚至就在你上班每天通勤的必經(jīng)之路上。

所以，當(dāng)你被壓力綁架的時候，不如抬頭看看天，或許某只路過的小鳥，正叼著你的焦慮飛向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