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腦極體
豆包手機發布之后,大眾為它編寫了一套腳踢騰訊、拳打阿里的劇本。
有人說字節要掀桌子,有人斷言微信要被豆包手機干成流量管道。微信、阿里、銀行等應用拒絕被豆包手機助手調用,則被廣泛理解成:大廠抱團抵制創新。
豆包手機,真值得大廠如此忌憚嗎?
對于見證了智能體手機從無到有、一路迭代至今的從業者來說,豆包手機并不是什么石破天驚的發明。
從產品上看,智能體手機的技術趨勢已經醞釀一年多了,榮耀、OPPO、vivo這些廠商早就在這條路上摸爬滾打,豆包手機的邏輯和主要功能都沿用了行業里已有的探索,并沒有什么從0到1的突破。

從戰略上看,作為軀殼的努比亞,市場銷量排不進國產手機TOP5,作為靈魂的豆包手機助手,功能也并不難復制(真正的卡點是系統級授權),兩者聯手的產物,壓根沒能力撼動現有的手機格局。對于字節這樣體量的大廠,豆包手機頂多算是內部眾多技術探索中的一個小分支,算不上戰略級動作。
靠這么一款產品去挑戰根基深厚的BAT互聯網大廠,幾個菜能給字節喝成這樣?
所以問題來了:豆包手機既算不上關鍵的技術突破,也沒那么夸張的行業影響力,為何能在輿論場掀起這么大的風浪?它是如何被強行加戲,陷入漩渦中心的?可能比手機本身,更值得我們好好琢磨琢磨。
豆包手機,不是一顆銀彈
這場輿論風波的主流聲音,可以被概括成以下劇情。
吃瓜群眾:豆包手機,哪怕你與BAT為敵,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豆包手機:我為啥要與它們為敵啊?
吃瓜群眾:那你別管。
絕大多數看客眼中,豆包手機是對抗互聯網舊秩序的創新英雄,也是字節跳動射向其他巨頭應用的一顆“銀彈”。
銀彈是科技行業的經典說法,指的是一擊必殺的解決方案。圖靈獎得主Fred Brooks曾在《沒有銀彈》一書中提出,軟件工程沒有銀彈,其復雜性決定了沒有任何單一技術可以實現一勞永逸的突破。
豆包手機,也并非一顆真正撼動現有格局的銀彈。
首先,豆包手機助手是在現有技術路徑上進行的漸進式演進,并沒有從0到1地顛覆什么,自然也談不上撼動行業。
以大模型為基礎的智能體,自動、閉環地實現手機交互與復雜任務,這一技術路徑早在2024年就開始被榮耀、OPPO、vivo等廠商廣泛探索。一篇2024年華為與哈工大(深圳)聯合發表的論文顯示,當時手機智能體已經可以完成340個多類型任務,其中就涵蓋了豆包手機廣為流傳的高復雜度任務與跨應用協作。

根據2024年12月信通院發布《終端智能化分級研究報告》的標準來判斷,豆包手機助手的能力,停留在L3或不足L3的“智能助理級”水平,能識別用戶明確意圖并完成既定任務,但并未達到L4、L5級別。而L3級別的手機自動駕駛能力,榮耀等廠商也早已實現。

此外,豆包手機也并未能破解智能體手機長期存在的核心難題,沒有為行業困局提出新解法。
智能體手機普遍存在的痛點,是僅在部分場景實現了AI-ready,其中的比價、跨APP搜索等,是手機廠商反復試錯、篩選出的特例場景。而在日常操作中的大多數場景,自然語言交互都有明顯的局限,不如觸控點擊、滑動來得高效,用戶普遍都有“讓智能體干還不如自己干更快”的感覺。
豆包手機的差異,主要是站在行業經驗的肩膀上,而且膽子更大:
其一,它采用了更深的系統級權限調用,而非榮耀、vivo等廠商普遍采用的視覺識屏方案,讓大家感覺能力更強大,實際是權限范圍不同;
其二,豆包手機的發布時間更晚,大模型的能力比之前提高,所以豆包手機助手有了更優的意圖理解和任務拆解能力;
其三,作為小眾實驗產品,它敢于觸碰銀行APP等高敏場景,而主流廠商為規避商業紅線,普遍選擇避開此類領域,并不是真的做不到。
此前由北郵、中國聯合通信、天翼安全、聯想、虎牙科技、廣東省標準化協會等單位共同起草的《智能體任務執行安全要求》團體標準,就明確提出,智能體不得利用無障礙權限或操作系統技術優勢操作第三方App,必須通過標準化接口調用的方式協作。智能體在進行用戶意圖識別、通過第三方App執行任務時,應先通過第三方App授權,并在獲得用戶授權后執行,且第三方App有權拒絕不合理操作,以保護用戶權益。

而伴隨著公眾對數據安全、隱私保護的擔憂,豆包手機助手也主動取消了一系列敏感功能的操作。恰恰說明,它從來不是一顆針對互聯網大廠的銀彈,遇阻之后主動收縮能力觸角,正與主流智能體手機變得趨同。
字節跳動,不是獵手
豆包手機之所以被大眾當作互聯網大廠的對手,一個主要原因是,背后站著字節跳動。
公眾對字節的過往戰績很熟悉,自然聯想到,在AI手機這件事上,或許也將上演出抖音在短視頻賽道碾壓其他大廠的故事。
不過,如果豆包手機真的承載了顛覆互聯網格局、挑戰BAT巨頭的野心,絕不會選擇目前這樣的方式推進。
作為集團的戰略級產品,必然會有全鏈路的資源傾斜,像短視頻大戰、外賣大戰、AI chatbot應用那樣,拼殺得刺刀見紅,無論是硬件研發、供應鏈搭建,還是市場推廣,都會拿出大廠該有的陣仗。而豆包手機應對輿論風波和應用限制,并沒有硬剛,迅速收斂相關權限,這種退讓態度,恰恰說明它并不想在手機助手上主動激化矛盾、挑起沖突。

而且,字節旗下擁有抖音、今日頭條、飛書等眾多核心產品,如果豆包手機真是其顛覆戰略的重要一環,這些核心產品理應率先與之聯動,形成協同效應,但事實上,抖音也拒絕了豆包手機助手的部分功能調用,足以看出在內部也并未上升到核心戰略。
至少目前,豆包手機并沒有展現出獵殺大廠應用的具體行動。那么,它又是如何被大眾想象成了與大廠對抗的創新英雄呢?
《屠狼劇本》,誰在執筆
到底是誰編寫出了“豆包手機助手獵殺大廠應用”的屠狼劇本?
執筆者之一,是“苦大廠久矣”的普通大眾。近年來,平臺經濟的弊端逐漸暴露,比如通過算法延長勞動時間,個體在強大平臺面前顯得被動無力,很多勞動者和消費者對平臺獨大的局面積累起了不滿,早就渴望出現一個屠狼者,能與這些巨頭平臺正面抗衡。豆包手機的問世與大膽,恰好能滿足這種情緒,于是就被塞進了屠狼劇本,承載了打破舊秩序的想象,哪怕這個載體本身并未具備顛覆格局的實力。
另一個執筆者就是偽專家們。有影響力的大V、KOL,讓大眾對豆包手機的誤解和濾鏡又加深了一層。那些慢創新、長創新,比如模型的一次次版本微調,芯片的一代代迭代優化,這些技術成果又慢又枯燥,講不了性感的故事,也沒什么看頭,平時壓根入不了他們的法眼。一有技術熱點冒頭,這些influencer就跳出來高談闊論,給熱點套上國、巨頭博弈這種石破天驚的話術,讓大家以為“這次狼真的來了”。識別這類磚家,就看他們是不是平時對技術基建漠不關心,對漸進式創新視而不見,只在有流量可賺的時候才現身發聲。
內容平臺對劇本的推波助瀾,則觸發了網絡的回音壁效應,讓豆包手機的神話被反復強調和強化。

在碎片化、注意力資源有限的當下,大眾更傾向于接收簡單直接的信息,這種閱讀習慣,疊加了平臺對高互動內容的流量傾斜,就形成了輿論的回音壁,“字節挑戰BAT”“微信封殺豆包助手”這類戲劇沖突更強、更情緒化的討論,更容易占據主流,被放大、被傳播,客觀的技術探討卻逐漸被淹沒。
應對這類非理性、極化的單一聲音,近年來已經成為科技企業常面臨的輿論處境與挑戰。
但正如Fred Brooks在《沒有銀彈》中的觀點,技術世界里的復雜難題,并沒有一勞永逸的解決方案。真正的技術突破,是漸進式、鐘擺式的,不僅需要長期積累和點滴改進,還可能推倒重來。
舉個例子,Transformer架構2017年便已提出,直到2023年才通過ChatGPT引爆市場,而我們當時預判,中國一定會有自己的ChatGPT,也并不是盲目樂觀,是基于長期追蹤中國在預訓練大模型領域的實踐,做出的邏輯推演。
一邊渴望掀桌子的技術進步,一邊又拒絕接受試錯的枯燥與漫長,這是對創新最深的誤解。
高喊“掀桌子”的人,往往不是日拱一卒做桌子的人。下次再遇到所謂的顛覆神話,不妨先看看故事內核,是否足夠扎實。





京公網安備 1101140201353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