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的浦東，秋風初起，巴斯夫(BASF)大中華區董事長兼總裁樓劍鋒博士正接受《國際金融報》記者專訪。他坐在一張簡潔的長桌旁，語速平穩而清晰地談著“轉型”“綠色”“創新”這些當下中國化工行業最高頻的關鍵詞。

他口中的這些詞匯，既關乎行業當下，也回響著巴斯夫一個多世紀以來在中國的足跡與思考。這家總部位于德國路德維希港的化工巨頭，已有160年歷史。從19世紀末的煤碳化學工業到今日領先行業的綠色轉型實踐，巴斯夫見證了現代化工史的風云變幻。而在中國，這段合作的歷史也已綿延140年——從清末的染料貿易，到如今遍布中國的業務布局。

巴斯夫清末在華進行染料貿易時的宣傳海報

從萊茵河到黃浦江畔：140年的化學鏈接

1885年，巴斯夫首次將染料產品銷往中國，那是中國近代工業尚未起步的年代。彼時的巴斯夫仍是德國萊茵河畔，一家以染料為核心業務的公司，一個多世紀后已發展成為全球領先的化工公司。

2000年，巴斯夫與中國石化在南京建立合資基地，開啟了在中國“從貿易到制造”的新篇章。2019年，巴斯夫又在廣東湛江啟動了全資一體化項目——這是巴斯夫迄今為止最大的單筆投資項目。建成后，該基地將成為巴斯夫在全球的第三大生產基地，僅次于德國路德維希港基地和比利時安特衛普基地。

湛江緊鄰南海，與東盟國家僅一海之隔，成為連接中國與東南亞、南亞、中東、非洲等地區的關鍵交通樞紐。這里四通八達，是粵西重要的交通樞紐，為巴斯夫湛江一體化基地提供了高效、便捷的物流和運輸服務，全球領先的巴斯夫正通過這種方式深化與中國產業鏈上下游的協作。

巴斯夫上海浦東科技創新園鳥瞰圖

“很多人以為我們在中國是外企，其實我們更像一家在中國成長的企業。”

樓劍鋒博士的身后是巴斯夫上海浦東科技創新園，位于上海浦東新區高橋鎮。這個基地30多年來的發展歷程，是巴斯夫不斷擴大在華業務布局的縮影。1994年，巴斯夫來到上海高橋；2004年，巴斯夫大中華區總部在這里落戶；2012年啟用巴斯夫上海創新園。多次擴建后，上海創新園已成為巴斯夫亞太區最大的研發中心。此外，巴斯夫在中國的員工中約10%從事研發工作。

這種“扎根式”的存在，讓巴斯夫成為中國化工版圖的見證者和參與者。

“內卷”的現實：產能與考核的兩難

面對《國際金融報》的記者提問，樓劍鋒博士說，中國的化工產業規模已經占全球總量的一半，但據中國石油和化學工業聯合會相關數據，去年化工行業約1/3企業盈利，1/3企業艱難維持盈虧平衡，另1/3企業則陷入虧本經營。“企業都在拼價格，拼原料，拼資源。”

這種“結構性內卷”，不僅存在于化工行業，也折射出中國制造業轉型的尷尬。在全球需求減弱、歐美市場疲軟的背景下，中國制造正經歷新一輪的去杠桿與再平衡。而化工，恰恰是這一結構調整中極為敏感的溫度計。

樓劍鋒博士說，“十五五規劃”聚焦高質量發展，圍繞產業結構、科技創新、綠色低碳等制定了清晰路徑。“執行的難點在于，要讓綠色成為發展的底色，成為有共識的機遇。”

從“大投資”到“小創新”：產業思維的轉向

過去十年，中國地方招商引資最看重的指標之一是“投資額”。樓劍鋒博士認為：“不能只看投資額大小，關鍵是看項目質量。有些項目技術含金量極高，帶來的附加值遠超傳統的化工項目。”

他舉了一個例子：巴斯夫今年4月在上海宣布擴建汽車減震元件裝置，總投資約五億元人民幣，其產品技術先進、附加值高、應用范圍廣——真正屬于“高科技項目”。

汽車減震元件示意圖

類似的還有巴斯夫在2024年5月投資擴建的位于其南京生產基地的助劑裝置，用于生產基于巴斯夫獨特可控自由基聚合（CFRP）技術制備的高性能分散劑。這條全新的生產線按高水平環保標準建造，采用先進生產工藝，二氧化碳排放量更低。

“我們常常忽略那些小而精的創新型投資。”樓劍鋒博士說，“但真正能推動中國制造業升級的，恰恰是這些技術密集、環保友好的項目。”

創新文化：讓科研人員“跑出去”

在樓劍鋒博士看來，中國企業真正需要的是“能創新、敢創新的機制”。

巴斯夫集團2024年研發投入約21億歐元，中國區占比逐年上升。除了投入，更重要的是機制——人才培養方案。巴斯夫為科研人員設立了雙通道職業體系：既可以走管理路線，也可以成長為專家型人才。

“有時候一個小想法就能給一個產業帶來深遠的影響。”樓劍鋒博士提到，“爆米花E-TPU”——最后由阿迪達斯于2013年買斷使用權、腳感極輕的運動鞋中底Boost，就是巴斯夫研發人員一次偶然靈感的產物。

在更廣的語境下，這種尊重科研的開放式文化，也是給其他中國企業需要補上的一課。

在巴斯夫上海創新園，研發團隊被要求“開門做實驗”，與高校合作研究課題，走向客戶市場，走向供應鏈最前端。“科學家也要理解市場，只有這樣，創新才有生命力。”

綠色的溫度：從化學到文明的再平衡

中國化工的綠色轉型，不僅是企業的競爭命題，更是社會結構的考題。它牽動著能源結構調整、地方財政壓力與就業格局，也影響著公眾對環境與生活質量的期待。

在樓劍鋒博士看來，化工行業的每一次升級，不只是生產方式的更新，更是社會共識的重建。

巴斯夫氣候保護目標

“綠色不是一個口號，而是企業發展的出路。”

巴斯夫的可持續發展戰略分為三條并行路徑：首先是自身減碳——通過增加可再生能源的利用、采用全新的技術和工藝、智能制造、以及充分發揮一體化體系的協同效應等手段降低自身生產過程中的碳排放；其次是攜手客戶與合作伙伴，共創可持續的解決方案——研發綠色低碳、可回收再生的新材料，推動循環經濟；最后是推動產業鏈的低碳發展——把可持續理念延伸到供應商、物流、以及下游應用環節，推動整個鏈條的碳足跡管理。

這些行動被量化為巴斯夫的具體目標：“到2030年，可持續產品銷售占比從2023年的40%提高至50%；循環經濟相關銷售額從50億歐元提升至100億歐元。”而這一系列可量化的目標，也讓巴斯夫成為外資企業在華可持續實踐的樣板。

樓劍鋒博士認為，綠色轉型不僅是企業戰略，更是一種文明轉向。“化工常被看作冷冰冰的工業，其實它非常貼近生活。衣食住行都離不開化工，巴斯夫的身影幾乎無處不在。”在他看來，化工行業的綠色轉型，已超越利潤與合規的范疇，指向人類與地球的重新和解。“綠色，是一種倫理，也是一種責任。”

巴斯夫湛江一體化基地

廣東湛江東海島上，巴斯夫的一體化基地正拔地而起。那是巴斯夫有史以來最大的投資項目。建成后，該基地將成為巴斯夫在全球的第三大一體化生產基地。它也是一個象征——代表著跨國企業在中國工業轉型中的信心。“我們在這里不僅是生產化工產品，更是在創造綠色未來。”樓劍鋒博士說。

傍晚的浦東，廠區的燈光一盞盞亮起，生產線仍在運轉。

在那城市與工業的交界處，一個關于綠色、創新與信任的故事，正被緩慢而堅定地續寫。

它不僅屬于巴斯夫，也屬于這個仍在探索、仍在創新的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