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封郵件引發的商業機密糾紛終于落幕。

作者 | 孫夢圓

編輯丨于婞

來源 | 野馬財經

歷時三年，金斯瑞（1548.HK）與傳奇生物創始人范曉虎之間的商業秘密糾紛案終于等到了終審裁決。

2025年11月，最高人民法院對“金斯瑞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訴前高管范曉虎侵害商業秘密一案”作出終審裁定：撤銷江蘇省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決，駁回金斯瑞全部訴訟請求。這場由國內CAR-T細胞治療領域頭部企業發起的訴訟，經三級法院審理后，最終以創始人范曉虎不構成侵權、無需承擔民事賠償責任的結果塵埃落定。

北京周泰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周為律師分析稱，商業秘密核心保護的是商業競爭權益。就侵權責任認定而言，本身即需要考量權益是否受到侵害、主觀過錯等要件。根據相關法律規定，侵權商業秘密主要涉及以不正當手段獲取或者違反保密義務并披露、使用商業秘密等行為。根據法院認定事實，被告并不涉及該等行為，故而做出有利被告判決。

周為表示，對于“員工離職后因歷史行為被起訴”的案件，核心還在于歷史行為的性質，包括其主觀意圖和實際后果。最高院就本案中發送郵件等常見行為如何認定是否侵害商業秘密，清晰釋明裁判標準，有利于用人單位和科研人員明晰各自權益和行為界限，避免濫訴和妨礙自主創業。

截至12月1日，金斯瑞報收15.17港元/股，總市值331.6億港元。

圖源：罐頭圖庫

01

6封郵件引發的糾葛

在醫藥界，一款明星藥物的誕生往往伴隨著無數的傳奇故事，而這次，故事的主角卻從藥物本身延伸到了一場激烈的訴訟。這場訴訟的源頭，是國際細胞治療領域的領軍人物范曉虎博士與他曾任職八年的金斯瑞之間的矛盾。

時間回到2022年2月，金斯瑞的聯營公司傳奇生物(NASDAQ: LEGN)自主研發出了“百萬抗癌針”——西達基奧侖賽，成功獲得美國FDA批準上市，成為首個成功“出海”的國產CAR-T療法。

然而僅一個月后，2022年3月，作為傳奇生物核心創始人兼首席科學官的范曉虎宣布離職。金斯瑞對外稱其“功成身退”，但三個月后(2022年6月)突然以“侵害商業秘密”為由提起訴訟，指控范曉虎在傳奇生物初創期(2014年7月至2015年11月)將六份技術文件發送至個人郵箱，并質疑其在2019年公開披露的財務數據失實。金斯瑞請求法院判令范曉虎停止侵犯商業秘密、賠償經濟損失以及賠償律師費。

范曉虎對此回應稱，在公司初創階段，尚沒有明文規定不允許發送工作郵件到個人郵箱，且其將工作文件發送到個人郵箱是為了工作需要，而所謂的失實的財務數據，則來源于公司制作的宣傳片。

很快，2022年11月，南京中院就做出了一審判決：判令范曉虎博士停止侵害行為。而對于原告所主張的賠償損失，一審判決認為原告公司未能提供證據證明其損失，對其主張的賠償經濟損失不予支持。同時一審判決判令范博士賠償原告維權的部分法務開支2萬元。

但雙方均不服并提起上訴，案件進入最高法復審程序。

2025年11月，最高人民法院終審裁定撤銷原判，駁回金斯瑞全部訴訟請求，明確范曉虎不構成侵權。

最高人民法院認為，從主觀意圖看，不足以證明范曉虎獲取商業秘密存在不正當目的。獲取商業秘密后行為上，無證據證明范曉虎將文件發至個人郵箱后用于個人或公司業務外目的，且無證據表明其轉至子公司后仍有類似行為。

從損害后果上，現有證據僅能證明范曉虎發送文件至個人郵箱，不足以證明導致原告喪失商業機會、競爭優勢或面臨現實損害風險。其最后一次發郵件距離職超6年，郵件已自動刪除，期間部分信息已申請專利或交付客戶，原告主張缺乏事實依據。在此期間，所涉商業信息，部分有關內容由金斯瑞申請專利，部分已交付客戶，金斯瑞并未失去對涉案商業秘密的有效控制。

范曉虎方代理律師表示，本案判決對于未來類似案件的處理具有典型的示范意義。本案判決正確處理了保護商業秘密與保護勞動者合法權益之間的關系，避免了《反不正當競爭法》被用人單位惡意利用成為打擊報復勞動者尤其是科研人員的工具，維護了科學家十分珍重的學術聲譽。

對此，周為律師也分析稱，未造成實際損害是從侵權責任之損害要件考量，信息已通過專利/客戶披露失去控制是從商業秘密保密性和秘密性構成要件考量，兩者也從行為目的、結果和對象角度對其不正當性的認定有重要影響。本案對于高新技術企業的啟示在于加強核心商業秘密的保護和管理。就核心技術人員嚴密的保密協議，嚴格的加密解密和接觸層級管理等管理性措施，均可提供關鍵證據。

不過，據《財經》報道，范曉虎與金斯瑞的糾紛并非商業機密這么簡單。

范曉虎方代理律師曾通過微信公眾號透露，在金斯瑞起訴其侵犯商業秘密前，2022年6月，范曉虎與金斯瑞實控人的股權糾紛案，就已在開曼法院審理，并作出了有利于范曉虎的一審判決。而在侵犯商業秘密案正式開庭前，金斯瑞提出的訴訟請求中，也曾出現要求范曉虎返還股權激勵的訴求，后又撤回。

離職前，范曉虎間接擁有傳奇生物約6.87%股權，是通過持股平臺AquaPoint L.P.持有的。金斯瑞在2021年12月的一份公告稱，AquaPoint L.P.擁有傳奇生物約10.42%的股權，其中，“范先生”持有65.96%的權益。Wind數據顯示，2021年底，該平臺持有傳奇生物股票3032萬股，至2025年9月，降至3030萬股，但沒有范曉虎目前在AquaPoint L.P.持股情況的公開信息。二者是否還有股權糾紛，尚不得而知。

02

明星抗癌針的光環時刻

2002年，金斯瑞在美國新澤西州成立。2004年，公司在南京搭建起研發與生產基地。最初，金斯瑞以醫藥研發外包業務起步，后成為一家以基因合成作為核心業務的生命科學服務商，并于2015年成功在港交所掛牌上市。

提及金斯瑞，或許不少人會感到陌生，但它的聯營公司傳奇生物，正是打造百萬CAR-T抗癌針(西達基奧侖賽)的明星企業。2025年中報顯示，截至6月底，金斯瑞持有傳奇生物約1.74億股普通股，實益持股比例約47.27%，聯營投資賬面值約36億美元，占總資產逾六成。

與常規藥物研發不同，CAR-T產品是一種高度定制化、個性化的細胞療法，主要包括單采血、分離患者T細胞、體外制備CAR-T細胞、回輸患者體內等流程。西達基奧侖賽正是一款通過兩種單域抗體靶向B細胞成熟抗原(BCMA)的嵌合抗原受體CAR-T細胞免疫療法。

自2017年首個CAR-T產品問世以來，這一創新療法憑借其療效優勢被寄予厚望。西南證券研報指出，中國CAR-T細胞藥物上市尚處于起步階段，未來空間廣闊。中國CAR-T市場在2021年啟動增長，市場規模達到2億元，未來，在癌癥患者增加、政策優惠和患者負擔能力提高的推動下，2024年和2030年市場規模將分別進一步增長至53億元和289億元。

盡管CAR-T療法前景十分可觀，然而，因為治療費用高昂，在國內面臨著支付難題，因此出海銷售是必然選擇。2017年12月，傳奇生物與強生公司旗下的楊森生物簽訂了獨家全球許可和合作協定，共同推進西達基奧侖賽的開發與商業化進程。

在強生的助力下，這款“百萬抗癌針”在海外市場一路高歌。2024年，西達基奧侖賽的全球銷售額達9.63億美元，最新的財報數據顯示，2025年三季度，西達基奧侖賽收獲5.24億美元的銷售金額，加上前兩個季度的數據，這款CAR-T療法在2025年前三季度累計銷售金額已達13.32億美元。要知道，在全球生物制藥領域，年度收入超過10億美元的藥物通常被稱為“重磅炸彈”藥物。而西達基奧侖賽，已經成功跨越了10億美元大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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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8月，西達基奧侖賽在中國獲批上市，用于治療復發或難治性多發性骨髓瘤成人患者，既往接受過至少三線治療后進展(至少使用過一種蛋白酶體抑制劑及免疫調節劑)，是中國第六款獲批上市的CAR-T藥物。

上市不到一年，2025年6月，傳奇生物就被傳出裁撤中國的銷售和市場團隊的消息。據報道，傳奇生物目前在全球擁有超過2200名員工，但此次調整后，在中國的業務將僅保留研發部門。銷售、市場和GMP(藥品生產質量管理規范)團隊都遭到裁減，標志著公司在中國商業化努力的暫時中止。

據“第一財經”報道，對于上述傳聞，傳奇生物方面回復稱：“我們不對市場傳聞發表評論，這是我們一貫的行為準則。”另有CAR-T行業人士對“第一財經”表示，傳奇生物的西達基奧侖賽注射液在中國獲批后，就沒看到過有在中國市場銷售，國內售價至今沒流出來過。

很顯然，裁撤銷售團隊的背后，也意味著，傳奇生物要將資源集中于盈利能力更強的海外市場。

03

二次創業 另起爐灶

這場風波的當事人范曉虎，是有名的海歸科學家。1993年，范曉虎從西安交通大學醫學院畢業后，留校投身腎臟移植臨床工作。彼時，為防止腎移植患者產生排斥反應，免疫抑制劑必不可少。然而，當時中國尚未建立成熟的新藥研究體系，這些藥物完全依賴進口，用法用量也只能參照國外經驗。

據他回憶，這些免疫抑制劑雖能抑制排斥反應，但因缺乏針對中國人的用藥劑量指南，出現了不少難以預測的嚴重毒副作用。而且，當時臨床上缺乏對免疫狀態的評估和器官毒性的監測手段，藥物使用多依據歐美文獻或藥品標簽計算劑量，未考慮人種差異，只能摸索著進行，國內在應用免疫學領域近乎空白。

看到臨床上的這些問題，范曉虎萌生了做基礎研究的想法，希望醫生有一天能掌握足夠手段調控病人的免疫系統。在醫院領導支持下，他先到日本廣島大學進行臨床研修，后進入大學院深造并獲得醫學博士學位，之后又前往加拿大開展博士后研究。

上世紀90年代末，范曉虎就已在慢病毒基因治療領域展開研究，是加拿大最早使用慢病毒進行科研的科學家之一。2004年，在加拿大多倫多病童醫院工作期間，他在小兒ABO血型不合心臟移植研究方面取得重大突破，論證了嬰幼兒器官移植前無需考慮ABO血型相合的理論依據。這一發現也改變了臨床指南，避免了寶貴器官資源因血型匹配困難而浪費。

2014年，范曉虎辭去了加拿大阿爾伯塔大學的工作，回國加入金斯瑞。同年年底，作為聯合創始人和首席科學官，范曉虎創建傳奇生物，搭建CAR-T研發團隊和技術平臺。彼時，CAR-T在腫瘤治療方面進展緩慢，范曉虎毅然選擇挑戰血液腫瘤中被稱為“不可治愈”的多發性骨髓瘤作為主攻方向。

2017年，范曉虎團隊差點錯過在學術界一舉成名的機會。

在ASCO會議投稿截止當天，他才發現只有會員或會員推薦才能投稿，情急之下借大學同學會員推薦，在截止前最后一刻提交了摘要。摘要詳細描述了傳奇生物首批35例復發耐藥多發性骨髓瘤患者案例，當時名為LCAR-B38M的CAR-T藥物，這正是西達基奧侖塞的研發代碼。數據顯示，西達基奧侖塞取得了100%的ORR(客觀緩解率)有效率數據，74%的患者達到嚴格完全緩解。這一數據被ASCO官方選為最新突破性成果，一時間，范曉虎和他的研究成果名聲大噪。

此后，范曉虎帶著西達基奧侖塞一路高歌前進。

2017年，強生與傳奇生物達成全球合作，首付款3.5億美元，雙方約定在全球市場按50:50比例，平攤西達基奧侖塞的成本和利潤，強生負責價格批準和銷售準入。2019年12月，FDA授予西達基奧侖塞突破性藥物資格;2020年2月，歐盟委員會授予西達基奧侖塞孤兒藥資格;憑借著亮眼的治療數據和銷售額，2020年6月5日，傳奇生物在納斯達克上市，首日大漲60.87%，成為中國CAR-T細胞療法領域首家上市公司。

2020年8月，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授予西達基奧侖賽中國醫藥史上首個“突破性療法”認證。2022年2月28日，西達基奧侖塞注射液在美上市，這是中國首個進入美國市場的CAR-T細胞療法，同年獲得歐洲和日本的上市許可，成為國內首個成功出海的細胞治療產品。

而作為背后的核心人員，范曉虎也受到嘉獎。他被國際權威醫藥媒體Endpoints News評為“全球Top 20最有影響力的藥物研發領袖”，主持國家科技部重大新藥創制“重大專項”并獲得“國家高端海外專家”稱號，此外，還榮獲2023年度國家科技進步獎一等獎。

就在事業發展如日中天之時，2022年3月末，范曉虎突然宣布從傳奇生物離職。彼時，他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沒有創始人愿意在重要時刻離開自己創辦的公司。不過，更意外的是，離職后不到半年，他就被老東家金斯瑞生物告上法庭。

圖源：罐頭圖庫

即使糾紛纏身，范曉虎并未停下創業的腳步。2022年8月，在被起訴兩個月后，他創立深圳市灣島細胞科技有限公司(Wondercel Therapeutics)。天眼查數據顯示，聚焦CAR - T細胞治療的企業，注冊資本1500萬美元，目前已經完成近億元人民幣的天使輪融資。從研發管線來看，至少已有五款產品進入臨床I期階段，其中一款與西達基奧侖賽同靶點BCMA，同樣用于多發性骨髓瘤治療。

2022年10月，據西安交通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官網消息，范曉虎加入西安交通大學，擔任新籌建的基因與細胞治療研究院院長。彼時，他表示，27年前出國留學，從臨床到轉化型研究，從醫院到企業，從服務到研發新藥，如今又從工業界回到學術界，一切都是為了促進轉化醫學發展，讓病人受益。

范曉虎的二次創業，瞄準實體瘤與通用型CAR-T，業界認為其有望改寫實體瘤治療格局，進而降低CAR-T的治療成本，你看好百萬抗癌針的發展前景么?評論區留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