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賽格!賽格!”“市場的有沒有?”深圳華強北的大廈樓下,每天都有一群“奇怪”的人,一邊呼喊一邊爭先恐后地攔下外賣小哥。他們大多是中老年人。外賣員把手里的餐交給他們,由他們接棒送到樓里的買家手中。他們被稱為“跑樓送餐員”。在華強北林立的高樓間,大門口、走廊、樓梯是他們飛奔的戰場。
當送外賣被做出了二級市場
深圳華強北的地標建筑賽格大廈共72層。在這里上班的人近萬,排隊等電梯、換電梯成了常態。每到送餐高峰,騎手一旦迷失在賽格,或在電梯間遇上排隊擁堵,就會導致后面的訂單全部超時。跑樓送餐應運而生,人數也由最初的幾人發展到上百人,并輻射到周邊樓宇。
這個商機最早由樓里的中年清潔工們發現。他們身體還算硬朗,又對樓里的格局熟悉。每個訂單收取兩元,合并接近樓層的訂單配送,能夠大大減少每單外賣的送餐時間。
對于外賣小哥來說,華強北高層寫字樓的送餐由跑樓大叔、大媽接棒完成訂單的最后100米,是一個劃算的選擇。“高峰期讓他們代送能解決我們的麻煩。這個錢花得值。”

只要有外賣電動車駛來,跑樓送餐員們會一擁而上,最先攔下車的就能接過小哥手里的外賣。在這看似無序的爭搶“廝殺”中,也有很多不言自明的“江湖規矩”。
喊單是他們開啟“戰斗模式”的標志。他們所喊的“賽格”“寶華”“科大”都是樓宇的名字,既是在告訴路過的騎手自己可以接的訂單,也像是在宣告屬于他們的地盤。沒有固定地盤的人,會遠遠地等在路口,守在騎手們進入華強北的必經之路上,第一時間搶占先機。但焦灼的競爭下,也不免發生爭吵甚至打斗。
“江湖廝殺”也有情義

馬阿姨今年60歲,10年前從老家湖北來到深圳,在一家醫院做保潔。收入不高的她選擇加入跑樓送餐大軍賺一些外快。她只在午休時間來賽格大廈跑兩小時樓,每天能掙到百元左右。“我送得快,沒有送錯的。超時一點點不要緊,我跟他說好話‘你們在樓上坐得爽爽的,我們在外面都好造孽啊!’”
有人說,華強北的外賣行業被跑樓送餐員做出了二級市場;也有人戲稱“送外賣的找了個送外賣的幫自己送外賣”。這些跑樓的大叔大媽靠天時,爭地利,最關鍵的還是求人和。如果成為某個外賣小哥的“御用跑樓員”,就等于擁有了一個固定的甲方。
老鄉,成了“跑樓江湖”里同為“深漂”的騎手和跑樓送餐員間特別的紐帶。“到處找你,找半天找不到!”外賣小哥雖然向馬阿姨抱怨,但仍避開一眾殷切的眼神,把自己手里的訂單交給了這位長期合作的老鄉,“有你在就肯定給你!”兩人會心一笑,老鄉就是要互相照顧的。
從小老板到跑樓送餐員
邵大哥和盧大姐是一對來自安徽阜陽的“跑樓夫妻”,來深圳已經二十多年。起初,邵大哥孤身一人到深圳給開飯店的叔叔幫忙。2003年非典爆發,飯店倒閉,邵大哥和朋友做起了手機生意。
在華強北發展最為蓬勃的時候,邵大哥靠著勤勞肯干,在賽格擁有了自己的攤位,還把盧大姐和孩子接到了深圳,度過了他們在深圳最好的幾年。他們甚至一度準備在深圳扎根買房,但最終因為和賣方的一點口角,生氣的兩人放棄了剛看好的房子。“那時要買的話才一百多萬,現在最起碼值七八百萬。”邵大哥嘆惋。
之后,他們幾次在生意上被坑,貨款遙遙無期,房子也再沒能買成。電商的迅猛發展更是讓夫妻倆越發為難。“我們年紀大了,文化低,網絡的客戶不會搞,所以柜臺也不要了。”每年5萬多的攤位費成了夫妻倆的負擔。他們慢慢停掉了生意,改做跑樓送餐。
從賽格小老板到賽格送餐員,跟身份一起墜落的還有居住環境。他們帶著孩子搬到了一處10平米、沒有電梯的老房子。跑完老房子的臺階,他們又要馬不停蹄地去跑72層的賽格,在電梯、樓梯、迷宮似的走道里爭分奪秒。飆升的步數,讓曾經200多斤的邵大哥一下子瘦了六七十斤。

外賣很燙,長期背著它們跑樓的邵大哥
背上長滿痱子
夫妻二人被生活的起伏磨平了棱角,但嘴上并沒有一絲抱怨。“受苦受慣了,住這個小房不感覺憋屈。要沒受過苦的,住這小房子就感覺憋屈。白天又出去了,反正它再小就是一個晚上就走了。”
“跑樓也不用受人家氣。”盧大姐很平靜地說,“我不要求這么多。一家平平安安的,不生氣,不磨牙就行。”如今,他們的兒子也在深圳打工,現在已經成家,居住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用骨質疏松的腿
奔跑著把外賣送到年輕人手中
像盧大姐和邵大哥這樣年齡在40多歲、體力尚可的人,在跑樓送餐群體中屬于少數。大部分的跑樓大叔大媽年齡都在60歲上下。
學歷不高,年齡愈發增長,體力卻每況愈下。但這些中老年跑樓送餐員硬生生地挖掘出這樣一份還算適合他們的工作。已近暮年的他們,在深圳這個最有活力的城市,用骨質疏松的雙腿,奔跑著將熱騰騰的飯菜送到年輕人的手中。
我們試圖進一步走入跑樓送餐這個奇特的行業,了解從業者他們的工作和生活,卻屢屢被拒。盧大姐解釋:“兒女有些都不知道父母做這個,都怕家人、鄰居看不起送外賣的。不是說這工作是最低賤的嘛,不好看。”

但我們聽聞了很多這個“跑樓江湖”里的故事。有一位65歲的大叔,退休前一直在外企工作,現在每月有7000多元的退休金。他來這里跑樓送餐是為了病重的女兒。他認為每一單2元的入賬,對救女兒來說都是有用的。聽說,他今年還從原本月租2000元的獨立房間里搬了出來,換到了650元一個月的合租房里。
還有一對有固定工作的老兩口也在這里跑樓。他們本職工作雖然收入不高,但溫飽無憂,來這里賺外快是想為兒子的房貸貢獻一份力量。“兒子很努力,但肩上的擔子太重了。”現在,他們的孫子已經降生。奶奶回家幫忙帶孫子,爺爺則堅守在華強北,繼續跑樓送外賣。
跑樓是生活,也能賺生活

54歲的駱阿姨,從事跑樓送餐已有5年。二十多年前,從老家重慶初到深圳落腳時,出于生計,她顧不上忌諱,帶著孩子一起住在墓園里。“那怎么辦?沒錢,沒地方住。原來在家種地、喂豬維持生活。一年完了,什么都沒有,糧食也吃光了,錢都沒有。還是外面比家里好多了。”
中午用餐高峰期,大叔大媽們忙得雙腳不著地。但到了下午2點后,就進入了單量銳減的時段。駱阿姨算了算當天的訂單:“接了5個,有2個沒給錢。不知道是誰,我都慌。這種情況很多,有的可能是故意的,有的可能是他忘了。”

“以前到處接電話,到處有活干,現在都沒活干。”加入跑樓大軍前,駱阿姨做過流水線工人、飯店洗碗工、華強北清潔工,還有連她自己都數不清的零活。
她和丈夫在一點一點的打拼下,除了供在老家的父母養老、孩子上學,硬是攢下了近10萬元,作為讓孩子來到深圳團聚、建立小家庭的本錢。2004年,他們還賺錢給兒子買了臺車,跟人拉貨。
“慢慢都好了。”駱阿姨難得舒展了跑樓時緊繃的眉宇,“我孫子都好大了。我5個孫子,最大的馬上上初中了。我們賺錢花在孫子身上,就特別高興。”

冷暖人生
編輯:蔣涵琦 王辰現 王錦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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