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截至今年5月，華映的投資金額已達去年3倍。

科技《浪潮》出品

作者｜董雨晴

編輯｜劉毓坤

如果給這兩年的一級市場畫一個分界線，那么DeepSeek的引爆無疑是一個關鍵節點。

原本充滿不確定性的賽道，因為模型層的能力躍遷，產業邏輯發生了一定改變。這極大影響著中國的風險投資，它在某些層面助推科技投資成為更強的共識，如何在強共識中找到非共識機會，是如今擺在每一個投資機構面前的問題。

在2025華映資本年度大會召開前夕，科技與華映資本創始管理合伙人季薇進行了一場獨家對話。早在2023年華映資本年度大會上，季薇就曾提出堅持遵循“共識+非共識”的投資方法論，其中“共識”更多用于對市場和趨勢的判斷，而“非共識”則指向創新機會的確認和投資時點的判斷。

華映資本成立于2008年，始終堅持以數字化為主線，圍繞創新做投資，如今隨著數字化含義的深化，華映的投資方向已經覆蓋人工智能、先進制造、能源迭代、材料科技、消費民生等多個領域。

季薇告訴科技，從去年下半年她就感受到了市場轉暖，華映年初至今投資金額已達去年全年的3倍。當信心恢復已成為新共識，非共識又會有哪些變化？

“當下，VC投資科技是共識，但這樣只會更難”季薇說，除了投資策略外，入場時間也成為了影響投資結果的一個重要因素，“趨勢強共識前提下，什么時候該出手存在非共識。我們出手早晚，對于處于不同產業發展階段的賽道是不一樣的。”華映在今年先后投出了自變量機器人、魔法原子、星動紀元、云深處科技、國瑞新材等項目，明顯處于企業不同的發展階段。華映的非共識確實也在奏效，部分項目在投資后，短期內估值已經翻倍。

以下是科技《浪潮》欄目與季薇的對話，經編輯發布：

科技： 你在2025年初就明確提過，2025年是作為之年，投資數量和金額將遠超去年。今天的硬科技投資，尤其是AI、機器人的投資熱潮是否印證了這一判斷？

季薇： 我其實從去年下半年就已經感覺到，不管是政策還是行業發展都呈現出更有信心的趨勢。今年年初清科的投資人百人論壇的標題就是“拐點”。

如果說整個行業都認同拐點已經到來，那證明：第一，它確實是市場的turn around，而非僅是政策的；第二，信心恢復已成為共識。從實際結果來看，截至今年5月，華映的投資金額已達去年3倍。

而這個前提是市面上有好項目可投，我們在某些領域看到了系統化布局的機會，比如AI、具身智能這些都是巨大的市場，而且AI不僅僅只是一個賽道，而是影響各行各業的橫向工具；還有低空領域，除了強政策支持，我們認為其在技術迭代、產品呈現、適航證申請上路徑非常明確，是值得關注的領域；另外材料科技領域也有長青機會，在新興產業的新需求或成熟產業的效能迭代上都有新材料的需求。

科技： 一級市場的氛圍變化確實很明顯，去年上半年還在討論寒冬期斷崖式下降，今年就無縫切換到“大干快干”的節奏。DeepSeek的爆發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季薇： DeepSeek是一個引爆點。但其實從去年下半年中期開始，投資行業就有很多政策暖風，包括提出“耐心資本”、并購相關政策、國辦一號文、以及近期六部委對消費企業A股上市的支持等，政策頻次非常高，從政策傳達至市場有個過程。對海外資本來說，也有FOMO（Fear of Missing Out）情緒，認為中國在科技發展中仍是重要配置地。投資信心恢復，資金就充沛起來。

去年市場上還存在很多系統性問題，比如大量的存量資產如何退出，直至“耐心資本”被提出，很多國資都在細則上解決了企業存續期和接續化資金支持的問題。最終是產業發展、政策解綁、熱點事件爆發三方面結合促成了今天日漸活躍起來的市場。

再談非共識新共識催生新非共識

科技： 您之前強調很多次“共識和非共識”投資方法論。在硬科技領域，華映如何挖掘并堅持有價值的非共識？有哪些具體的行業案例？

季薇： 低空目前就是一個存在較多非共識的行業，很有趣的一點是這雖是個非共識賽道，但頭部企業卻相對確定。大家關注它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能源替代，即把地面交通電動化、智能化；二是政策扶持，當前各地都在試水低空經濟，加強場站建設、成立低空空域協調及運營服務平臺。但質疑之聲也從不間斷：低空是否只是電動版直升機？市場是否為偽需求？

我們認為低空是未來中國空天地一體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并不僅僅局限于一個電動直升機，而是整個地面交通的延伸，將帶動上下游巨大的建設投資（如高密度場位建設），起著拉動國家經濟的重要作用。中國航空工業原是短板（大飛機核心供應商在國外），中國核心企業若能崛起，將有機會重新部署全球價值鏈，這與國家戰略（空域管理、國家安全、應急、標準制定）息息相關。從成功的可能性來說，中國擁有世界最強的三電產業鏈基礎，且過去20年我國完成了民航體系和人才體系建設。

這個賽道在我們機構內部最初也是非共識賽道，經過大半年激烈討論，最終才達成一定共識，并在低空整機及核心環節做了部署。

科技： 硬科技研發周期長、投入大。在募資端和投后管理端，華映如何踐行“耐心資本”理念？

季薇： 中國科技企業從設立到上市一般有12-15年周期，遠長于互聯網企業，四五年的基金周期根本無法支持。因此，我們看到很多政策在倡導拉長基金周期，我們自己的做法是進行多策略投資，在基金到期時做好接續，更長期陪伴優質企業。從基金管理層面和工具箱建立層面做努力，更好符合科技投資與企業成長的客觀規律。

科技： 當前硬科技投資浪潮中，最讓您興奮的一個前沿方向是什么？最讓您擔憂的一個潛在風險又是什么？

季薇：我覺得最大的機會肯定是AI，AI是第四次工業革命的推動力，它在影響著各行各業——我們的信息獲取方式、工作生活方式、教育思維方式等等，所以AI當之無愧是當下最大的主題。

擔憂也確實存在，過往的硬科技賽道我們還是能較為清晰地厘清項目的壁壘在哪里，但如果說AI所帶來的是一次類似于互聯網爆發的機會，作為財務投資人面臨的是更為復雜的處境——行業內創業企業尚在早期；企業估值變動和機構出手速度比當年互聯網投資更迅速且猛烈；巨頭虎視眈眈且有著并不遜色于創業企業的部署能力與推進速度。

我們很難從實際壁壘和那么早期的數據來判斷一切的合理性，而更多又回歸到了互聯網年代的投資邏輯，即更多基于團隊對AI與商業的理解能力進行適配性判斷，這些判斷很多時候可能都較為主觀。

科技： 展望未來一年，華映在硬科技賽道優先發力的三個賽道是什么？

季薇：第一是AI及具身智能領域。我們目前做了初步部署，這個階段的任務基本已經完成，但由于AI涉及的行業非常廣，創業機會太多，所以我們會繼續觀察行業變化。

第二是材料。美日德這些大國在崛起時都伴隨有巨頭材料企業崛起（延續兩三百年），所以在中國邁向發達國家進程中，必然孕育著超級材料企業崛起機會。當前，成熟市場技術迭代（鋰電新材料）、 產業升級增量需求（高端制造）都會帶來新材料行業機遇。它是橫向為所有產業服務的長期性朝陽行業。

第三是空天地一體化（尤其通訊）。目前已有較多標的在研究判斷中，將進行更多布局。

AI應用層面將復現互聯網應用的爆發

科技： 華映的科技投資經歷了從數字化應用到數字化全流程，再到科技賦能全行業的幾次升級。AI和機器人在這張圖譜中處于什么位置？

季薇： AI對我們非常重要。多年來，華映一直堅持以數字化為主線，圍繞創新做投資。2014年開始進行科技數字化的投資，投資從應用層向中間層、系統層、基礎層逐步進化，也是從軟件到硬件迭代的過程。截至2023年，已經實現了數字生態全流程的覆蓋，即從軟到硬、從應用層到基礎層的發展。

當下AI給整個數字化底層到應用層都帶來了巨大變革。

先看基礎技術層，算力是基礎，運力是必須。全球算力依然存在巨大缺口，未來幾年算力整體體量將增長驚人，在DeepSeek出現后，英偉達的股票曾一路暴漲。我們持續關注賽道里的通用計算芯片GPU、異構計算芯片和高速通信芯片。

再往上，中間層和系統層開始融合，從資源分層抽象進化為AI能力抽象。以往的系統層大廠提供計算、存儲、通訊等資源，如今必須具備大模型能力。這個領域，我們重點關注顛覆性技術，如新創新架構的大模型、AIGC模型、Agentic AI相關技術等。

至于應用層，將全面智能化，一定會復現互聯網應用的爆發。下個階段，我們認為最終勝出的企業是那些最懂數據、了解用戶訴求又會運營客戶的團隊。另外，消費、零售、教育、科研等垂直行業應用將有很大機會。

因此，AI對我們數字化布局的四個層面（應用、中間、系統、基礎）都有巨大影響和行業性機會，不容錯失。

機器人（具身智能）可以算作是AI的一個分支賽道，但它與其他AI相關的領域有所不同，它是AI大模型結合本體與物理世界互動。華映過往在布局先進制造領域的過程中，投資了非常多硬件，對制造業與應用場景的結合有較深的認知，這些認知使得我們能夠在短時間迅速完成對賽道內數家頭部企業的布局。

科技： 華映在篩選AI項目時最看重哪些非共識性的關鍵要素？

季薇： 我們對不同科技賽道的投資并非一概而論（如非要早期或成熟期），而是會根據產業發展周期和大國競爭，將科技賽道放入三個維度：

第一是定義權。這個階段特點是顛覆性技術，實驗室驗證，且技術可能還未收斂，比如量子計算、腦機、可控核聚變。在該階段，機構出手非常早，會提早布局頭部企業和團隊，關心技術的產品化。

第二是主導權。這個階段特點是萬億戰略大賽道、產業鏈較長、上下游可能帶動極大投資、涉及到生態話語權爭奪，比如現在的新能源、未來的具身智能賽道。未來中美會在這些領域產生非常激烈的競爭，華映會賽道式布局，產業化覆蓋。

第三是參與權。這個階段特點是技術追趕，全球化技術鏈/成熟產業鏈的的效率升級。中國希望強鏈補鏈，進一步深化國產替代。在該階段，華映會更注重企業規模化收入的確定性。

AI現在是主導權之爭。華映原來的軟件組、TMT組、硬件組都交叉在這個賽道，從AI應用層到基礎層，我們對于不同層級企業判斷的標準也有所不同：應用層，技術演進與商業化場景理解能力并重（對數據理解、用戶訴求理解、運營客戶能力都需具備）；基礎層、系統層等則側重核心技術創新力跟產品化能力。

科技： DeepSeek的成功極大提振了市場對中國AI的信心，基座大模型接下來還會有哪些機會嗎？

季薇： 大家現在都在關注創新架構的大模型，例如非Transformer架構的大模型，這其中可能會出現顛覆性技術。當前賽道仍處于早期，資源和資金并非決定因素，國外巨頭萬億投入也未必主導技術路線發展，顛覆性技術產生的概率極高，我們會非常關注其中的初創企業機會。

科技： 但是朱嘯虎還是比較呼吁大家趕快來做AI應用，說看到了移動互聯網的影子。你認可這個觀點嗎？

季薇： 我認同，前面也提到，AI應用層面會復現互聯網應用的爆發。但AI不僅僅是AI應用，我們關注三個層面（AI應用、基礎模型、算力）。

大國競爭下的具身智能賽道

中國必將誕生行業巨頭

科技： 您之前提過具身智能有望在接下來3年迎來“頓悟時刻（aha moment）”。判斷的具體依據是什么？您認為會首先發生在哪個具體場景或能力維度？

季薇：3年也許太樂觀了，未來5-10年吧。前面有提到具身智能賽道被我們歸類為“主導權”競爭階段，而新能源也是中國在主導權之爭中勝出的萬億大賽道。簡單回顧新能源車（EV）行業來對標：2018年前，以“蔚小理”為代表的公司均獲得巨額融資，但還無量產交付；2018-2020年三家陸續上市交付，估值直接上漲至千億人民幣，2020年也因此成為了中國新能源車爆發元年；之后巨頭入場，比亞迪估值達到萬億，市場進入講供應鏈、消費電子邏輯階段。借此我們可以看到，創業企業真正有機會的是技術仍有創新機會、市場導入的階段。

回到具身智能領域，2022年ChatGPT實現了語言通用大模型的突破，具身智能大模型主流觀點是VLA（Visual-Language-Action）端到端的大模型，此前AI已解決感知層、控制層突破，決策層突破需要通用大腦模型（如DVLM）提升智能水平。我們相信通用大腦是機器人領域最重要的節點，同時，我們也判斷，具身智能行業當下正處于類似EV領域2018年前夕的時刻——賽道仍在早期、資本預期高漲、泡沫與之共生。

華映看中該階段創業企業的機會，整體投資邏輯是提早進行賽道式布局，特別關注兩個點：第一，大模型研發能力突出，在技術上能夠穿越周期，所以可以看到我們投資了自變量機器人這樣專攻通用大腦研發的公司，對標美國的Physical Intelligence；第二，在場景化應用上占據優勢、有造血能力、可以實現經營性現金流的企業，比如云深處科技在行業巡檢、消防應急等場景領先入局，收入爆發式增長；魔法原子最早孵化于追覓體系，天然具備應用場景。

總結來說，站在VC的視角來看，現在布局是必然的，等到具身智能“ChatGPT時刻”到來、技術突破后，就到了靠資金與資源血拼的節點，而這是大廠的舒適區，VC和初創公司幾乎不再有機會。

科技： 中國在硬件迭代速度、產業鏈完整性、工程化人才儲備等方面具備顯著優勢，這些優勢如何在具身智能領域具體轉化為投資機會和競爭壁壘？

季薇：先說結論，具身智能的巨頭，中國一定會出現。因為具身智能不僅與AI相關，更與制造業、數據、場景緊密結合。中國優勢巨大——是聯合國工業門類最全的國家，國內制造業供應鏈一騎絕塵；中國每年培養的工程師占全球三分之一，成本僅為歐美的三分之一。中國在人才和落地場景上的優勢無可比擬。

具身智能對中美都極其重要：美國面臨制造業回流與勞動力短缺、移民政策收緊問題，急需勞動力，Nvidia就宣布與富士康在休斯敦工廠大量部署機器人；中國大腦研發與美國你追我趕，但在數據、應用場景與制造業結合上有明顯優勢。這種背景下，中國必將出現具身智能巨頭。

科技： 之前您透露過華映投資的某個具身智能項目兩個月內融了三輪，估值翻倍。現在頭部項目估值快速攀升成為明星的局面非常多，華映怎么判斷估值的合理性？

季薇： 我覺得比較幸運的是，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實際上華映已經投了，我沒有投在高點上。今年機器人交付量預估最多（四足+人形）不超過3萬臺，大部分公司僅幾百臺，無法單憑產品交付量來判斷估值。

目前市場資金仍大量涌入該領域，可能在某種程度上也代表著行業內企業估值還未達到最高點，對比新能源車行業：“蔚小理”在量產交付前估值已達50億美元左右，汽車已是巨大賽道，具身智能是比車更廣闊的行業。

當然巴菲特最著名的數學公式也說過，價格一定要小于價值。價值是對于企業未來巨大的成長空間及其形成的根本壁壘的判斷。如果投資人能認同價格還小于價值，就值得在當前階段部署。

科技： 現在機器人投資的入場券變得越來越昂貴，你認可這個趨勢嗎？

季薇： 是的。現在頭部機器人在資金的選擇上比較青睞兩種：要么是產投（產業方幫助企業進行訂單落地），要么是大國資（幫助企業資本化和獲取政府資源），大資金量+行業資源。對于財務投資機構而言，越到后期，越難拿到份額，華映在企業早期入局有兩個依據：一是在我們看到目前行業內有非共識，這種非共識并非對具身智能未來的質疑，而是對何時出手的困惑，這恰是一家VC核心能力的展現；二是根據我們所說的科技競爭三階段（定價權、主導權、參與權），并非所有賽道都是到了場景落地才進行投資。

科技： 對于涌入AI和機器人領域的創業者，您最想分享的一條關鍵建議是什么？

季薇： 這個建議并不限于是對AI/機器人創業者，而是對于所有創業者來說，創業一定要考慮最本質的問題：你要解決這個世界的哪個實際問題以及你能否解決這個問題。一切都要從這兩個問題出發，做好底層思維閉環，而非僅因研究方向匹配、賽道熱、或為了創業而創業。若創業者創業的核心驅動力并非源于改變世界的初心，也許不能走到最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