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市場財務造假案例中，虛增收入、粉飾利潤的操作并不鮮見，從瑞幸咖啡的交易造假到康美藥業通過偽造銀行單據虛增貨幣資金，企業多通過“注水”業績維系市場信心。但鹵味巨頭絕味食品（ST絕味，603517.SH）卻走出了相反的軌跡。2024年9月19日，公司因2017年至2021年期間少計營業收入收到中國證監會《行政處罰事先告知書》；9月23日，公司開始被實施其他風險警示，股票簡稱變更為“ST絕味”。絕味食品成為了資本市場罕見的“藏富式”造假典型。

從2024年6月被立案調查至今，絕味食品股價呈現下滑趨勢。2021年2月，公司股價最高達到105.51元/股（前復權），而如今，公司股價徘徊在15元/股，已經較歷史最高位跌超85%。這家曾經擁有超1.5萬家門店的行業龍頭，為何在短短一年間淪為風險警示企業？

五年反向造假終領罰單

10月1日，絕味食品正式發布公告，表示因公司涉嫌信息披露違法違規，自2024年6月7日以來，中國證監會對公司立案調查。根據湖南證監局《行政處罰決定書》查明的事實，絕味食品的財務違規具有明確的操作路徑和時間跨度。2017年至2021年，公司在快速擴張加盟網絡的過程中，實際全面主導加盟門店的裝修業務，即從施工管理到款項收取均直接參與，但卻未將相關收入納入財務核算體系。2017年至2021年期間，絕味食品未確認加盟門店裝修業務收入，導致年度報告少計營業收入，占對應年度公開披露營業收入的比例分別為 5.48%、3.79%、2.20%、2.39%、1.64%。這五年間，公司未如實披露營業收入。據此測算，絕味食品這五年期間，隱瞞少計營業收入約7.24億元。這一操作與傳統財務造假形成鮮明反差。

具體操作中，公司通過員工個人銀行賬戶收取裝修款項，規避財務監管，導致相關收入長期游離于賬外。對此，湖南證監局對這起跨度五年的造假事件作出嚴厲處罰：對絕味食品處以400萬元罰款，對時任董事長兼總經理戴文軍、財務總監彭才剛、董秘彭剛毅三人合計處以450萬元罰款，罰沒金額總計850萬元。

雖然絕味食品財務造假操作方向與傳統方式相反，但其“藏富式”在造假與常見的“注水”在法律性質上并無區別。不過絕味食品造假在動機、手段和表象上，卻與常見造假方式形成鮮明反差，這種逆向操作在A股市場也較為罕見。

如圖表1所示，在傳統的財務造假案例中，企業通常通過虛增收入或利潤來“做多”報表，以此哄抬股價、滿足融資條件或完成對賭協議，使公司呈現出比實際更為光鮮的繁榮假象。而絕味食品的案例卻展現了一種罕見的“反向造假”邏輯——通過隱瞞、少計收入主動“做少”報表，其目的往往是為了調節利潤、逃避稅款，或在體系外設立“小金庫”，使公司表象上顯得比實際“更窮”。而這樣的操作的直接后果，這筆資金就成了不受監管的“影子資金”，可能形成賬外“小金庫”，用于不便公開的開支。如果后續需要，公司還可以隨時將這部分隱藏的收入釋放出來，平滑利潤。

因此，不管是“做多”還是“做少”，公司造假就是對投資者的欺騙。

審計機構天職國際的“失職”

值得追問的是，連續五年的收入少計，為何直至2024年才被監管發現？這背后，審計機構的責任不可回避。

然而，湖南證監局已對絕味食品及高管作出行政處罰，但未提及對天職國際的最終處罰決定。

絕味食品財報顯示，2017年度至 2021年度，ST絕味的境內會計師事務所均為天職國際會計師事務所（特殊普通合伙）（以下簡稱“天職國際”）。并且，對于上述五個年度的ST絕味年報，天職國際均出具了“標準的無保留意見”。

2017年3月17日，絕味食品正式于上交所上市。招股書顯示，為絕味食品首次公開發行股票提供審計服務的會計師事務所正是天職國際。上市后，天職國際也一直為絕味食品提供審計服務。

財報顯示，審計費用方面，天職國際對絕味食品2017年財務報告審計收費120萬元。2018-2019年，審計收費略有增加，均為140萬元，其中包括財務報告審計費用120萬元，內部控制審計費用20萬元。2020-2021年，財務報告審計費用均為130萬元，內審費用不變，為20萬元，合計每年150萬元。2022年起，審計費用出現明顯上升。2022-2024年三年間，審計費用均為200萬元，其中內審費用不變，為20萬元，財務報告審計費用均為180萬元。

值得一提的是，2024年8月，天職國際因奇信股份審計造假被證監會罰沒約2707.55萬元，并暫停從事證券服務業務六個月。據證監會處罰決定書，天職國際在奇信股份年報審計中未勤勉盡責，包括未能恰當實施風險識別與評估程序、貨幣資金實質性程序存在缺陷、應付票據實質性程序存在缺陷、執行工程成本的審計程序存在缺陷。此外，天職國際存在偽造、篡改、毀損審計工作底稿行為。

2025年2月1日處罰期滿后，天職國際開始繼續展業。

然而，2025年4月，絕味食品發布《關于公司續聘2025年度審計機構的公告》稱，擬繼續聘任天職國際為公司提供2025年度審計服務，包括財務報告審計和內部控制審計。

作為國內頭部會計師事務所，天職國際的客戶多為上市公司。而在本次絕味食品造假事件中，天職國際卻未能及時發現，這展現出了審計機構作為“守門人”的失職。

在上市公司財務造假事件中，尤其是連續多年造假，為何審計機構卻沒能及時發現？這值得行業思考。未來，審計機構在對公司財務報表，尤其是上市企業進行審計時，應保持應有的職業謹慎，確保財務信息的真實、準確和完整。

鹵味三巨頭的集體困局

從上市以來便開始造假，連續5年的“藏富”，絕味食品如今也終于吃下了惡果。

從上市到擴張，絕味食品門店最高峰達到了約1.5萬家，在鹵味食品行業中堪稱龍頭。而財務造假的事件的“東窗事發”，也讓這家鹵味龍頭企業陷入了信任危機之中。

事實上，2022年以來，絕味食品就開始迎來了業績增長壓力。2022年，公司營業收入為66.23億元，雖然營業收入同比微增1.13%，但是歸母凈利潤卻腰斬，同比驟降76.06%至2.35億元。

絕味食品表示，過去三年，行業內部的參與者同樣承受壓力，首先是線下消費需求面臨不確定性，同時復雜多變的外部環境還影響到行業上游，導致原材料價格始終處于高位。由于彼時疫情的影響，不僅是原材料、物流等成本增加，公司線下門店的經營也頗受重創。

而對比同行，以絕味食品、周黑鴨、煌上煌為代表的鹵味企業共同面臨增長瓶頸。如圖表2所示，2022年，煌上煌營業收入為19.54億元，同比下降16.46%，歸母凈利潤同比下滑78.68%至0.31億元。同期，周黑鴨營業收入為23.43億元，歸母凈利潤為0.25億元，二者分別同比下降18.35%、92.62%。

此后幾年，如2023年-2024年，不管是絕味食品，還是周黑鴨、煌上煌，雖然業績有所復蘇，但是相較早起2021年前的業績高峰，仍有較大差距。

近年來，鹵味行業的集體承壓源于多重因素的疊加沖擊，既有消費環境的變化，也有行業競爭的加劇。而絕味食品如今面臨的困境，其中一大因素是源于公司早期的快速擴張。

絕味食品采用的是直營店+加盟店（以加盟為主）的模式。據《招股書》，2015年報告期末，公司門店達到了7172家。2017年上市后，公司快速擴張，年末公司門店達到了9053家，即將破萬店規模。2022年，年報顯示公司在全國門店已達15000余家。據2023年年報，公司在中國大陸地區門店總數為15950 家（不含港澳臺及海外市場）。2024年，絕味食品未披露門店具體數據。不過，據市場行業數據，2024年-2025年，絕味食品、周黑鴨、煌上煌等鹵味食品企業，開始迎來了閉店潮。

從2015年末7172家到2022年的15000余家，7年之內，公司門店實現了翻倍增長。然而，快速擴張之下，又遭遇了疫情重創，線下門店消費遇冷，疊加原材料、物流等成本的增加，低效門店不得不面臨被動淘汰的結局。

2025年上半年，絕味食品營業收入28.20億元，同比下降15.57%，歸母凈利潤為1.75億元，同比下降40.71%。距離早期的業績高峰，絕味食品當前的業績已經無法同過去相提并論。

然而，對比同行，煌上煌、周黑鴨的業績卻有所恢復。2025年上半年，煌上煌營業收入9.84億元，歸母凈利潤0.77億元，分別同比增長-7.19%、26.90%；周黑鴨營業收入12.23億元，歸母凈利潤1.08億元，分別同比增長-2.93%、227.96%。可見，伴隨著市場逐漸回暖，同行的業績已經出現向好跡象。而絕味食品，如今卻深陷財務造假的風波之中。

五年財務造假終領罰單！絕味食品的財務造假事件，不僅面臨著投資者信任危機，公司還面臨著行業深度調整期的經營風險。當前，在鹵味行業的寒冬中，絕味食品能否真正“絕處逢生”，仍需市場與時間的雙重檢驗。公司若不能從根本上重塑財務內控、重建投資者信任，即便行業回暖，其修復之路也將漫長而艱難。

注：文中涉及絕味食品2017年-2021年營業收入等業績數據，由于公司暫未完成年報更新，因此以當前公司年報披露為準。

文：何樂編輯：曹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