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快刀財經 朱末
以前爭著買,現在搶著賣。誰能想到,曾經象征著高端體面的五星級酒店,如今正經歷著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逃殺。
三亞金茂希爾頓、天津麗思卡爾頓、長沙富力萬達文華酒店、上海萬達瑞華酒店......這些昔日的政府門面、地產寵兒、網紅打卡地,如今卻以司法拍賣資產處置債權轉讓的形式,紛紛登上阿里法拍、京東拍賣、產權交易所的貨架,成了避之不及的燙手山芋。
被拍賣僅僅是個縮影,寒冬幾乎在每個角落都留下了痕跡。住宿一晚價格高過3萬的北京三里屯瑜舍酒店,于去年6月正式關閉;位于山東的藍海酒店,被裁定進入破產重整程序;接待過美國總統的背景金茂威斯汀資產重組;曾以蘇式園林+現代奢華著稱的蘇州獅山悅榕莊,開業不過一年,已經掛牌進行100%股權公開轉讓。
文旅部的數據則徹底揭開了行業的遮羞布,2019年底,我國五星級酒店數量為845家,截止2024年三季度,我國五星級酒店數量為736家,不到五年時間,我國五星級數量減少了114家。
而在五星級酒店開發最為輝煌的時候,就連貴州省獨山縣,一個地方年財政不足10億的小縣城,都敢拿出400億搞開發,此情此景,對比實在過于慘烈。
為了求生,幾乎全國各地的五星酒店都放下了面子,擺起了地攤。河南鄭州永和伯爵國際酒店在自家門口賣起了鹵味,鴨脖19元3個,涼拌菜通通10元;廣州花園酒店、白云賓館也放下身段,過去酒店一個果盤就要58元,現在26元一份的盒飯,四菜一湯還帶水果;連麗思卡爾頓、凱悅這樣的國際奢牌,也彎下身段參與其中。
過去的五星級酒店,是風光無限的城市名片,如今卻淪為了無人問津的棄子。那么問題來了,向來高高在上的五星級酒店,究竟是怎么跌落神壇的?
高速發展的黃金時代,五星級酒店如何崛起
鎏金旋轉門、水晶吊燈、大理石地面......看著滿滿老錢風,但五星級酒店在中國的發家史,其實更像趕上風口的暴發戶。
時間撥回到1978年,改革開放的春風迎來了頻繁的政商活動,大量外資、外企涌入,由此涉及的商務接待、業務洽談等,對酒店以及會議室等硬件配套,提出了更高要求。
基于這一背景,國務院牽頭推動了大型涉外酒店的成立。1979年,廣東省旅游局、港商霍英東、港商彭國珍牽頭,集結1.8億元建設了新中國第一個五星級酒店廣州白天鵝賓館。開業第一年,白天鵝賓館便取得了1282萬元純利。
有了標桿在前,各地紛紛效仿,首批五星級酒店應運而生。北京長城飯店率先引入國際先進的酒店管理理念與運營模式,成為國內高端酒店的示范樣本;南京金陵飯店成為當時的中國第一高樓,獨特的旋轉餐廳轟動一時。
進入2000年前后,隨著中國經濟的高速發展和國際化進程的加速,北京、上海等一線城市迎來了一波國際品牌五星級酒店的入駐潮。萬豪、希爾頓、洲際等國際酒店紛紛搶灘中國市場,通過品牌授權、管理合同等方式加速布局,大公司高管、金融精英和社會名流逐漸成為五星級酒店的消費主力軍。
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舉辦,給五星級酒店的發展又添了把火。中國五星級酒店數量增加到432家,從世界各地涌向中國的外國人,也將五星級酒店的價格抬到史無前例的高點。
《證券日報》統計過,2008年北京五星級飯店的標準間平均價格為3623元/天,比2007年同期高2.6倍,以平均入住率75%為假設,北京星級酒店受益于奧運概念,平均收入增長率超過600%,而臨近奧運場館地區的酒店收入增長率有可能超過10倍。
恰逢此時也是基建火熱、中國房地產行業蓬勃發展的年代,地產商們捧著巨額資金大肆拿地。正是從這個階段開始,催生了地產+酒店的新模式,五星級酒店項目與房地產開發進行強綁定。
而地方政府為了拉動區域經濟整體發展,在土地出讓上,都會要求打包五星級酒店項目作為硬性配套要求,酒店帶來的形象提升,可使周邊住宅售價提高20%-30%,既能拉高城市天際線,也是經濟向好的有力注腳。
除了土地金減免、稅收優惠、財政補貼等政策優待,房地產還可以圍繞高星酒店,建設高檔住宅、寫字樓、商業綜合體等項目。如此一來,土地得到了開發,投資環境顯著改善,地方財政連年增長,可謂一舉幾得。
到2010年,中國五星級酒店數量已超過600家,年均增長率超過15%。五星級酒店不僅在一線城市擴張,還逐漸向二三線城市滲透,五星級酒店的蓬勃,讓高端消費成為一種潮流。
一派欣欣向榮中,誰也不曾想到,潰敗竟然來得如此猝不及防。
從城市名牌到燙手山芋,五星級酒店淪為負資產
2013年,一紙政策拉開了五星級酒店命運轉折的序幕。
《中央和國家機關會議費管理辦法》將五星級酒店剔除在多數政府會議之外,這個曾經彰顯身份的金字招牌突然變成了負擔,不少酒店紛紛暫緩申報五星級,甚至主動降星。過去一路開掛的五星級酒店自此放緩擴張的步伐。
隨著房地產市場投機炒作之風的盛行,為遏制這一勢頭,2016年12月14日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房住不炒的理念,全國限購城市迅速增至73個,給房地產市場踩下急剎車。
接著,2020年三道紅線政策全面實施,限制房企負債規模,疊加2021年兩道紅線對銀行當地產貸款額度的管控,導致開發商融資難度加大,全國房價進入下行通道。
禍不單行,疫情沖擊疊加經濟增速換擋,住房需求增長動力不足,長期過度開發導致庫存積壓,房地產市場泡沫破滅,作為贈品的五星級酒店瞬間淪為了負資產。
對于開發商而言,在房地產的黃金年代,土地是最寶貴的資源,為了獲得土地,即使酒店不盈利,很多開發商也愿意配合地方政府建設豪華酒店。
何況,房地產通過對酒店的巨額投資,能夠抵充可觀的所得稅。打個比方,假設一家房企當年商品房銷售額是100億元,凈利潤有20億元,按照規定,這20億得繳納所得稅,但如果把這20億元拿去投資酒店建設,凈利潤瞬間就變成0了,所得稅也就不用交了,房企們當然樂見其成。
但現在房地產市場快速降溫,這套打法玩不轉了。事實上,五星級酒店的建設和運營成本極高,包括土地購置、建筑裝修、設備采購、人員培訓等方面,而且,酒店的投資回報周期較長,通常需要10-15年才能實現盈利。
在房地產市場繁榮時期,這些成本可以通過房地產利潤來覆蓋,但當房地產萎靡時,酒店的收入來源不得不依賴于客房、餐飲等傳統業務,難以覆蓋高昂的成本。據統計,2022年,中國五星級酒店的平均每間可售房收入為432元,較2012年下降了15%,而運營成本卻上漲了20%。
種種因素之下,對于自身難保的房地產企業來說,作為重資產的五星級酒店,成了資產處置的首選。富力77家酒店,被新加坡債主清盤接管;北京三里屯瑜舍,曾經一晚超3萬元,最終被太古地產賣掉;藍光己莊酒店,西南地區的親子酒店天花板,因開發商破產被拍賣。
據亞洲旅宿大數據研究院的《2023-2024亞洲(中國)酒店業年度發展報告》,2023年至2024年間,酒店拍賣次數達964起,拍賣價格在億元以上的數量達248起。但2024年的163家被拍賣酒店中僅9家成交,流拍率達95%,即便賤賣也沒人要。
五星級酒店的困境,不僅是地產泡沫的余波,還是供需失衡與運營成本高企的雙重絞殺。
泡沫破裂后艱難求生,光環不復的現實困局
過去二十年,五星級酒店數量增長近10倍,但高端客群并未同步擴張。
貝恩公司數據顯示,2024年中國高凈值人群家庭消費下降11%,對于非必要支出更為謹慎。而發展到現在,降本增效也成了所有企業的默認KPI,差率預算首當其沖,攜程商旅統計數據顯示,87%的受調者均收到差旅成本管控的影響,很多公司包括大廠的差旅住宿標準已經壓縮到:一線城市500元封頂,其他城市控制在300-400元之間。
當政務、商務需求減少,五星級酒店未能及時找到新的客群定位,自然在大眾旅游市場中顯得格格不入。為了生存,五星級酒店只能被迫降價,價格和中端酒店打成一片,2024年,全國五星級酒店平均房價降至599元,同比下降5%;平均出租率僅為61.3%,遠低于中端酒店的75%以上,降價并未帶來預期的客流增長。
當價格掉下神壇,成本也跟著被攤薄服務員減少,餐飲用預制菜,墻紙掉落如補丁。5星的招牌還在,光澤卻褪了,客人感受到的不是奢華感,而是落差感。
社交媒體上,不少消費者留言稱五星級酒店硬件老化、設施不足、服務質量不高。有的五星級酒店沒有智能馬桶、恒溫淋浴和換枕頭的服務,還要站在浴缸里洗澡;有的中央空調無法進行個性化溫度調節;還有的地毯、柜子、墻角已經壞掉,電視機購買了十幾年。
另一方面,以亞朵、全季、漢庭、桔子為代表的中端連鎖酒店,則通過不斷提升硬件和服務,贏得了消費者的青睞。無論是亞朵免費洗衣、屬地早餐,還是全季的智能客控,都更切中當下消費者的需求,五星這兩個字,越來越貶值。
定位過時、管理效率低等隱性問題和配套功能不符、設施老化等顯性問題愈加凸顯,持續削弱著五星酒店的競爭力,這才有了五星級酒店紛紛擺攤賣菜的反轉一幕。
除了擺攤,五星酒店的自救手段五花八門。很多酒店推出剩菜盲盒,將當日沒有賣掉且品質完好的食物以隨機打包的形式進行售賣,售價多在100元以下;還有酒店推出星廚到家服務,由專業廚師團隊提供入戶定制宴席。
時至今日,屬于五星級酒店的閃耀光環不復存在。在地產狂飆的年代,五星級酒店被當作金融工具、拿地籌碼和避稅手段,卻唯獨沒有被視為一個需要長期精細耕耘的實體產業。
留下來的舊玩家處境艱難,巨額改造成本、客群老化、品牌溢價崩塌......全是棘手的現實,誰也無法預判結局的走向。
無論承認與否,五星級酒店已然站在了命運的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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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1.網易數讀《五星級酒店,干不過亞朵全季們了》
2.酒店熱點《紛紛被擺上拍賣架,五星酒店為何衰落了》
3.三聯生活周刊《五星酒店集體大甩賣,為什么豪華酒店都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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