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民的老朋友達利歐(Ray Dalio),這回正式從橋水卸任了。
當地時間7月31日,一封“致投資者信”登上了所有財經媒體的頭條,作者是橋水基金創始人、“對沖基金教父”瑞·達利歐。他在信中對橋水基金的投資者們表示,自己將出售了他所持有的橋水基金剩余股份,買方為文萊主權基金。同時,他也將辭去董事會成員的職務。
以這封信為終點,達利歐長達50年的橋水基金職業生涯,正式畫上了句號。而圍繞橋水長達數年的領導權與所有權交接終于落下帷幕。
不過,達利歐并沒有任何傷感。就像50年前他之所以創建橋水基金,是因為在前司跟老板發生爭執,揮拳打了對方的臉,還在年會上請來脫衣舞演員當眾表演,結果因為恣意妄為而被辭退——這種天生反骨的人不愿受規則束縛,但卻是創業的天選之子。
在告別信成為新聞后,他在個人社交媒體樂觀且自信地告訴所有人:“我感受到的興奮,因為我能看到橋水基金在沒有我的情況下,依然大步向前,甚至比有我在的時候更好,我喜歡這一切。”
漫長的交接
毋庸置疑,達利歐就是當代金融史的一部分。
自1975年成立橋水以來,達利歐一路帶領它從一家為期貨市場提供咨詢服務、需要親自撰寫《橋水每日觀察》來招攬客戶的小工作室,成為全球資產管理規模最大的對沖基金之一。截至2024年底,橋水的基金管理規模達到921億美元,巔峰時期的規模差不多是這個數字的兩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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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代的達利歐,橋水官網)
可以說,達利歐定義了對沖基金——而在大多數人的世界觀里,這樣的人是很難和“退休”聯系起來的,他的思考本身就是價值。事實上,到今天為止,達利歐也確實沒有表現出“疲態”。自2017年卸任橋水CEO之后,達利歐積極投身醫療健康產業,同時也專注寫作,前后出版了《原則》《債務危機》《變化中的世界秩序》《國家為什么會破產》等多本著作。
至少從年齡來看,達利歐今年76歲,比喬治·索羅斯和巴菲特分別小19歲零4歲和19歲零8個月。還有大把時間,允許他繼續兌現自己的智慧。
為什么會選擇“提前離場”呢?在發表在個人社媒的告別信上,達利歐說,因為他相信“年輕”。
他說:“橋水基金最初由一位26歲的年輕人創立并運營,而現在,管理它的大多是比他(達利歐)年輕25到50歲的人,他們也以同樣優美的方式經歷著自己的生命周期。我看到這些至關重要的人繼續推動橋水基金的現代化,他們既遵循50年前那些將橋水基金從無到有的高效原則,也遵循了下一代人發展起來的新傳統……我喜歡這種感覺,因為我現在可以自由地專注于我喜歡做的令人興奮和充實的事情。”
事實上,早在十多年前便開始籌謀橋水的傳承問題,提出一個“十年接班”計劃。他在2017年已經辭去首席執行官職務,并于2022年將橋水基金的控制權移交給新一代繼任者。但從卸任CEO到徹底交棒的這段時間,橋水歷經多位CEO執掌,最終才定下了今天的局面。橋水的體量大,又長期以達利歐個人風格鮮明的管理哲學為核心,要完成權力移交,難度可想而知。可見,無論企業和機構有多成功,要順利傳承下去,從來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卸任之后,與達利歐共事35年和25年的聯合首席投資官鮑勃·普林斯(Bob Prince)和格雷格·詹森(Greg Jensen)負責投資部分;聯合首席執行官尼爾·巴爾·迪恩(Nir Bar Dea)和馬克·本托里尼(Mark Bertolini),負責業務部分。
這個組織領導框架搭建起來可頗費了一番周章。
2017年,在卸任CEO之后,達利歐一度宣布兩位聯席CEO接下橋水的指揮棒,但未能如愿。其中一位于2019年離職,另一位也在2022年1月辭職。2022年,達利歐繼續將所有投票權轉讓給董事會,并辭去了橋水基金三位聯席首席投資官之一的職務。2022年1月,2015年加入橋水的尼爾·巴爾·迪恩與馬克·本托里尼一起出任聯席CEO。在達利歐卸任4個月之后,37歲的凱倫·卡尼奧爾-坦布爾(Karen Karniol-Tambour)被任命為三大聯席首席投資官之一。卡尼奧爾-坦布爾從普林斯頓大學畢業后就加入了橋水基金,31歲時就成為橋水基金最年輕的研究主管。這次任命使得這位以色列女性與鮑勃·普林斯和格雷格·詹森一起作為正式合伙人領導投資委員會,補齊了達利歐“繼任計劃”的最后一環。
漫長的權力交接過程中,繼任者對達利歐恐怕都頗有微詞。盡管達利歐已相繼卸下首席執行官、聯席投資主管和董事會主席等職務并持續減持股份,但他依然積極參與公司事務,“定期提出要求和表達不滿”。哪怕在2022年轉讓控制權后,達利歐仍然是這家當時價值1500億美元的私募股權基金的重要股東。
事實上,外界對達利歐和神秘的橋水也不乏質疑之聲。最典型如2023年,《紐約時報》在一篇題為《全球最大的對沖基金到底是如何賺錢的?》文章里公開質疑橋水的投資策略,稱其并非像宣揚的那樣基于自動化系統、人工智能或所謂的一套規則,而是全憑創始人達利歐一人的直覺,以及他與世界多國高層建立起的關系網。該文節選自詳細描寫橋水的《基金》一書。
達利歐和橋水隨即把矛頭扔回《紐約時報》。達利歐在領英的一篇帖子中表示,這本書“不過是那種聳人聽聞、失實的小報書籍,目的就是為了向喜歡八卦的人推銷。這本書唯一的不同之處在于,它是關于我和橋水基金的。”橋水官方也在聲明中強調,1200多名員工中,三分之一的人已在公司工作了十年或更長時間,近70%的客戶在該公司的投資時間也幾乎至少有十年。雙方各執一詞,外人很難辨別事實究竟如何,只能說,這本書表露了人們長久以來對這家公司隱隱約約的懷疑。
這也使得橋水的交接和轉型具備標桿意義。長期以來,橋水以其宏觀經濟投資策略和“徹底透明”的內部文化而聞名,當下則面臨在新領導架構下保持其身份和業績的挑戰。特別是在整個對沖基金行業經歷變革的時期,基金公司都在應對變化的經濟環境和投資者預期。
橋水現任CEO尼爾·巴爾·迪恩曾表示,自達利歐退出以來,基金正經歷“換心換腦”的深度重構,旨在提升績效并擺脫創始人過度干預的傳統,強調用AI等工具驅動未來運作。
作為后達利歐時代改革措施的一部分,近年來,橋水基金管理的資產規模不斷下降,從2019年底的1680億美元降至2024年底的921億美元。部分原因是,橋水限制了旗艦產品Pure Alpha的規模以提高業績。橋水基金的主要基金在2025年上半年實現了不錯的收益,Pure Alpha在2025年上半年的回報率為17%,2024年這一數字為11.3%。
當然,放權后的這幾年達利歐也沒閑著。在2022年將橋水控制權交接給運營董事會后,達利歐開始專注打理自己的家族辦公室,計劃進入中東市場。
中國人民的老朋友
很長時間里,達利歐都堪稱勤奮的媒體評論員。寫書、寫文章、上訪談節目、社交媒體發帖,關稅問題、債務危機、黃金、AI應用……重大的時政、經濟和商業熱點,達利歐都沒落下。
不僅如此,和巴菲特、芒格這類投資大師所不同的是,達利歐極其善于國際交往,是許多國家政策制定者的宏觀經濟顧問。甚至可以這么說,投資正是兌現了他對宏觀經濟的理解。研究過中國各朝代歷史、甚至學過馬克思主義的他,也是一位中國問題專家。
1984年,35歲的達利歐第一次以中國國際信托投資公司客人的身份踏進北京,那時中國尚無資本市場,他就在酒店房間里給籌建交易所的年輕人介紹世界金融,講怎么做清算、怎么定價。此后,他幾乎每隔幾年就會在中國留下一段足跡:他曾與設計創建中國證券監管機構的年輕人交流討論,甚至捐了一筆錢;也曾短暫注冊“橋水中國合作伙伴”;1995年,達利歐為了讓自己的孩子能夠更好了解中國,甚至將自11歲的兒子麥修送到北京學習一年。
近十余年,達利歐從中國人民的老朋友進一步變成身體力行看多中國的投資者。2011年,橋水在北京設立代表處;2016年在上海成立外商獨資子公司;2018年備案首只私募基金,疫情期間,橋水海外中國基金規模逆勢增至200億元人民幣。
密切關注和投資中國,和達利歐的投資策略相關——中國與國際市場的關聯性相對較低,是重要的分散化投資來源。他看好中國的長期基本面與資產價值,呼吁全球投資組合配置中國資產,并反復強調美中系統性不平衡問題,倡導結構性再平衡。2020年10月,達利歐在參加外灘金融峰會時表示,人民幣未來將取代美元。
2022年接受《財經》專訪時又說:“我長期看好中國,因為我預計中國的財富創造將繼續超過大多數國家,而全球在中國市場的投資不足,中國資產相對便宜”。2023年以來,他在多個場合提到:“我們現在所經歷的時期,與1930–1945年間最為相似……中國在這一大周期中扮演關鍵角色。”
自稱是“中國通”的達利歐在中國也享有巨大人氣。《原則》在中國不僅是暢銷書,更是一本被互聯網和金融圈以及自媒體反復拆解的當代管理“圣經”。出版上市當年,《原則》就登上開卷經管榜、亞馬遜紙質暢銷榜、Kindle付費新書榜三料冠軍。
在橋水中國的官網首頁,寫著這樣一段來自達利歐的留言:自一九八四年起,中國就成為了我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部分。這些年來,我的經歷讓我對中國與中國人民的熱愛和敬意日益加深。有幸能為中國金融市場的發展貢獻我們的綿薄之力,并且能夠在中國市場投資,于我而言可謂夢想成真。”
如今從橋水徹底卸任之后,達利歐終于有更多時間關注中國,縱論時事了。祝福這位“中國通”的下半場,比橋水時期更加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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