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喜歡公路自駕游,風是野的,云很隨性,腳下的路沒有盡頭,每一棵樹都能自由生長,觸目所及——壯闊、綿邈。或迎著朝陽,恣情無限;或逆著夕光,在寥廓中品悟濃烈,怎樣都好,置身曠野也成曠野。
十月,期待許久的阿禾公路終于“開張迎客”,我也迫不及待地加入車馬迢迢的行列。從阿勒泰市的拉斯特小鎮到布爾津縣喀納斯景區的禾木村,全長209.45公里,一路經訪草原、湖泊、高山、森林、濕地、峽谷及古冰川遺跡等多元景觀,一步一景,目不暇接,恨不得推著車走,慢慢看個三天兩夜,才讓一雙眼和貧瘠的靈魂徹底飽了。
初行,眺著隱隱層霄,彌彌草野,只覺得語言匱乏,鏡頭也無法定格全部的意境,于是手忙腳亂,急不可耐,很想長雙翅膀,像鷹雁一般振羽、盤旋,甚至是長嘯,主宰天際。目光放高、置遠之后,心終于一點點靜下來,反復吟著最愛的《少年游》:“夕陽鳥外,秋風原上,目斷四天垂”,年少與今、過往與未來,回憶被凌亂地敘事,情緒被濃重地描寫,忽然想要垂淚,并不悲傷,只是為這天大地大。天大地大,憐愛短暫的生命,悲憫走過的遺憾與過錯,也指引著夢和遠方,所以干脆放空自己,掏出被塵俗玷污的靈魂,等艷陽高照,喧囂和暗昧都銷聲匿跡,我化身一棵小草,與天空同樣的骨骼,久久不愿離去。
路程過半,日頭開始偏移,終于發覺駐足太久,但忽然沒法邁動步子,雙腿發沉,仰坐在路邊,原本靜下的心倏地發空,似乎成了沒有溫度的骨架。直到轉場的牛羊哞咩,我將雙眼重新聚焦,才恍然大悟,或許天高地遠,顯得眾生微不足道,朦朧間將自己比之野草、牛羊,總之是因太過渺小而對曠野生了幾分懼意和無助,不禁想象著假如永遠無法走出這片寥廓,該如何自處,該怎樣尋找新的方向。又想到生命的長度對比這條路,太短暫,太不堪,原來我并不比野草、牛羊厲害多少。
勉強撐著精神又開了一段路,索性停下。下午起了風,我瞇著眼,擔心轉場的羊群亂了方向,神經質地吹了幾聲口哨,想叫它們伏在地上躲好。誰知山腳的白楊隨風“嘩嘩”,拉開了一場歡舞的前奏,牧場蕩起金黃的波浪,羊兒們高昂著頭顱撒歡,像是挑釁風,也似不屑高空,接著閑庭信步,并不畏懼沒有盡頭的遠方,也不因空曠而慌亂,大概在它們的眼里,只有腳下的草,和身前的樹。而無垠的曠野也好,無法企及的長度和高度也罷,只是它們短暫生命里的陪襯,是路過的風景,是沉淀的故事,可以懷望,但不必一直掛懷。
明天總會是今天,再遠的路也有下一程,我站在終點回望,這一段路十分了不得,可也沒那么了不得,濃烈的情緒已變得平靜,只是多了幾分得意——我擁抱了自由的山野,也征服了不羈的風,久涸的靈魂不再貧瘠,卻也不再自視甚輕,我和曠野之間,并無不可逾越的鴻溝,和廣闊的天地相比,也沒那么不堪一擊。假如我想,我可以成為自己的曠野,也能夠讓短暫、微渺的生命活得精彩、壯觀。
日落西山,云層壓境,雄鷹逆風而上,羊兒始終堅定陣腳。我揮揮手離開,下一段的路依舊遙遙,風也洶涌,夜色那樣深沉,行路的人那般踽踽——天大地大,只看眼下,一步接一步,也能走出自己的風景。(戚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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