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點在上海，終點是新疆霍爾果斯，312國道全程4967千米，經過上海、江蘇、安徽、河南、湖北、陜西、寧夏、甘肅、新疆九省區，是貫穿東西的一條經濟大動脈，也是東西部協調發展的一條重要紐帶。

這條路上，有小橋流水、中原沃野，也有大漠孤煙；有邊城異域風情，有深厚文化底蘊，也有現代都市時尚……當312國道把如此多樣化的區域連通后，沿途的人流、物流、資金流、信息流等資源要素，實現了更自由的流動和更合理的配置。

今年7-8月，解放日報“信仰之路Ⅱ·大國之道”報道組踏上312國道，試圖尋找這條聯動東中西道路沿線的發展密碼。

張看制圖

今年暑期，新疆旅游熱度持續走高。而在312國道的終點霍爾果斯，旅游業帶來人員流動的同時，經貿往來也持續帶動商品流通。作為中國最大的汽車出口陸路口岸，霍爾果斯口岸的汽車整車出口在經歷上半年的休整期后，7月重新回歸上升曲線。

去年才來到霍爾果斯創業的顧海峰頗有感觸。他合伙創辦的霍爾果斯亞歐國際供應鏈有限公司（中國整車出口霍爾果斯基地），目前已成為當地最大的整車出口物流企業。

作為來自江蘇常州的“貿易老兵”，顧海峰的職業生涯始于世紀交替之際，他歷經中國加入WTO后的“黃金年代”，見證義烏小商品城成為“世界超市”，更親歷跨境電商領域的飛速迭代。如今，他跨越4900公里，從“包郵區”來到霍爾果斯，將來自東部沿海的物流經驗，帶到這座祖國西部的邊境口岸之城。

顧海峰在他位于霍爾果斯的辦公室，墻上掛著一幅中亞地圖。 舒抒 攝

產業之變

去年11月，紅海局勢緊張，亞歐板塊的商業航運開始受到影響。憑借多年的從業經驗，顧海峰意識到，陸路運輸的機會來了。

于是，他與精通哈薩克斯坦語的同事木拉提一起，從霍爾果斯出發，驅車自駕，途經哈薩克斯坦的阿拉木圖、阿科托別等城市，全程11天，行駛4800公里，其間穿越數百公里的無人區，最終一路直達里海，來到阿塞拜疆首都巴庫，這里是連接亞歐商貿的重鎮。

他們此番探路，是為了盡快將中國的新能源汽車通過快速、安全、經濟的方式，送往中亞、西亞乃至俄羅斯、格魯吉亞、白俄羅斯等國家。

中國整車出口霍爾果斯基地 舒抒 攝

霍爾果斯亞歐國際供應鏈有限公司成立于去年5月，拿到營業執照3天后，公司就完成了第一單整車出口業務。目前，該公司在霍爾果斯擁有整車出口基地，室內外總面積近1.3萬平方米，業務涉及整車倉儲、運輸和報關，將商品車從霍爾果斯口岸送往哈薩克斯坦上外牌，借助后者身為歐亞經濟聯盟成員的貿易便利優勢，讓中國的新能源車銷往高加索地區的中亞五國以及歐洲市場。

中國整車出口霍爾果斯基地的倉庫 舒抒 攝

讓顧海峰橫跨整個中國來到霍爾果斯創業的原因有很多。

其一是中亞和歐洲市場對中國新能源車的需求增長。在這些國家的消費者看來，我國新能源車具備外形漂亮、功能時尚、大屏讀取便利、性價比高等優勢。“俄羅斯不少消費者把新能源車當作‘大玩具’，很有新鮮感，也不在乎氣候對車的影響，并且中國車的價格對他們來說很實惠，所以他們甚至愿意加價購買。”顧海峰說。

我國近年來對新能源車、智能網聯車產業加大政策支持力度，也讓他看到了行業的發展前景。

去年1月，霍爾果斯口岸恢復全面通關，整車出口呈現井噴式增長；同年8月15日，霍爾果斯公路口岸開始試行24小時貨運通關，成為新疆首個“全天候、不打烊”的公路口岸，創下一天通關1700輛車的記錄。去年11月，霍爾果斯公路口岸的整車通關數達7萬多輛，其中亞歐國際供應鏈經手通關的整車就有1400余輛。

霍爾果斯公路口岸，向哈薩克斯坦出口的商品車正在排隊等候通關。 舒抒 攝于2024年7月

運送這些全新商品車通過中哈邊境的交通工具名叫“籠車”，長約17至20米，分為上下兩層，每輛一次可運輸6—8臺車，每輛籠車的成本加上境外上牌、關稅等費用，單車成本投入超過60萬元。

相較集裝箱運輸，籠車更具靈活性，一次最多能搭載8臺商品車，裝滿就能運走。而集裝箱由于空間限制，每次只能裝三四臺。但籠車的缺點也很明顯，非密閉空間，運輸過程中一旦遇到彈石等異物損壞車輛表面，賠付金額可達數百美金，因此也很考驗駕駛員的技術。

中國整車出口霍爾果斯基地，司機和裝卸人員正將新車運上紅色的籠車。舒抒 攝于2024年7月

駕駛這些籠車的司機大多為哈薩克斯坦人，他們駕駛空車從中哈邊境進入霍爾果斯，裝上商品車后，再通過霍爾果斯公路口岸離開中國，駛往客戶指定的境外監管倉庫。每輛籠車都配備了臥鋪、空調、采暖等設施。車上有貨的狀態下，司機不能離車，每4小時要完成一次全車檢查。

亞歐供應鏈公司有41臺這樣的籠車，這2000多萬元重資產也是顧海峰此番在霍爾果斯創業最主要的投入。

物流之變

在中國整車出口霍爾果斯基地，今年54歲的哈薩克斯坦人愛德華正在等待商品車裝載至籠車。

他是土生土長的阿拉木圖人，去年開始為亞歐供應鏈公司駕駛籠車，平均一趟路程約10天。記者采訪時，他正準備駕車啟程前往白俄羅斯首都明斯克。在他的護照本上，密密麻麻地蓋滿了各種出入境記錄，大多為中哈兩國的邊檢章，也有白俄羅斯、烏茲別克斯坦等國的記錄。

愛德華（左）與木拉提（右）

行駛在霍爾果斯公路口岸運送整車出口的司機主要分兩類，一類是愛德華這樣駕駛籠車的司機，還有一類是霍爾果斯當地自創的“擺渡人”。擺渡人每人每次駕駛一臺尚貼著保護膜的商品車，與籠車一起在霍爾果斯公路口岸專門為整車出口設立的單獨通道排隊，等待通關。這些將要銷往中亞和歐洲的車輛，產地主要來自蘇浙皖以及重慶、西安和鄭州等地。

籠車司機的護照上大多像這樣蓋滿邊檢章。

這樣的物流方式對顧海峰來說也不多見。在他職業生涯的上一段，從事跨境電商貿易時，因為“空運太貴、海運太慢”，2017至2018年，中歐班列開始成為貿易人的重要“幫手”。通過公鐵聯運等形式，十多天就能將商品從中國東部沿海送往歐洲。

更早之前，2000年前后，入行不久的顧海峰面對的還是以海運為主的國際商貿，從發樣品到顧客最終確認貨品，一般需要一個月。中國加入WTO后一直到2008年，這段時間被貿易人稱為“做什么都賺錢”的黃金年代，來自蘇浙滬以及深圳的紡織品、日用品通過海運被發往世界各地。

2023年，當顧海峰來到霍爾果斯時，他對這個“千年口岸”已經有了一定的了解。“伊犁州是新疆地理條件最好的地方，霍爾果斯則是伊犁氣候、水土最好的地方。”此外，哈薩克斯坦與霍爾果斯口岸接壤的公路也擁有中哈邊境沿線最好的路況，對公路運輸尤其是籠車運輸來說是強有力的保障。

霍爾果斯公路口岸，向哈薩克斯坦出口的商品車正在排隊等候通關。 舒抒 攝于2024年7月

目前，從霍爾果斯出口的整車，最大的市場在俄羅斯。不過，從今年起，阿塞拜疆、格魯吉亞、亞美尼亞等“高加索三國”對中國新能源車的需求量大增，銷往巴庫的整車數量連創新高。

時間就是金錢，這句話一直是“貿易人”的警世箴言。這也是為何顧海峰要第一時間探訪從霍爾果斯到里海的新運輸路線。

“這11天、4800公里，我們記錄了一路上遇到的所有橋洞、限高和坎坷路段，一些中亞國家的天然氣管線是往空中走明線，我們也逐一標注，這樣當客戶把車托付給我們運輸時，每一道關卡就都‘有圖有真相’。”

貿易之變

精細、合規和嚴謹，這仿佛是“包郵區”幾代“貿易人”的集體畫像。即便經手的貿易模式歷經幾次轉型，顧海峰身上也始終帶有這一氣質。

中國整車出口霍爾果斯基地，司機和裝卸人員正將新車運上紅色的籠車。舒抒 攝于2024年7月

2014年前后，跨境電商開始加速發展，義烏小商品伴隨電商出海也開啟幾何式增長。但發貨方式卻沒有“往大里走”，反而從幾噸一個集裝箱的走貨規模，轉變為一個包裹幾公斤甚至只有幾百克。

從噸到克，客戶貨單的細化背后，是產業成熟度的提升和物流流程的優化再造。對國貿從業者來說，貿易的走單模式也轉變為將大量的定制化貨品包裹集中歸攏，通過空、海、鐵、公路等相互組合的形式，運到世界各地后再拆散派送。來自義烏、東莞等地的水晶、泳裝、魚竿等制品都在海外廣受歡迎，集裝箱貨柜里單個貨品的數量不一定大，但商品的SKU（最小存貨單位）卻越來越豐富，商品的選擇越來越多。

霍爾果斯公路口岸，向哈薩克斯坦出口的商品車正在排隊等候通關。 舒抒 攝于2024年7月

來到霍爾果斯后，顧海峰注意到，這里的核心是口岸經濟，從事國貿的同行尚習慣于“左手倒右手”的交易模式，這讓自己投入成本、自組物流車隊的做法成為行業內首創。

顧海峰也將沿海的物流經驗帶來新疆。譬如，在公司推行“今日事今日畢”，因為車輛出關有時效性，隨車資料必須第一時間備妥；推行容錯機制和及時整改機制并舉；研發企業的自動化操作系統，讓每一個物流環節都可視化。

去年4月，顧海峰來到霍爾果斯準備創業時，這座城市只有不到3萬常住人口；今年7月，這一數字已經翻倍增長至6萬人。“街上的人流量明顯大了，現在晚上回小區經常找不到停車位。”顧海峰說，新來到霍爾果斯的從業者中，有不少來自“包郵區”的老同行，“大家都在這里找尋機會。”

顧海峰辦公室里掛著的中亞地圖

出生于1975年的顧海峰，即將迎來知天命的年紀。他說，這次在霍爾果斯創業，或許是自己職業生涯的“最后一站”。

但這一站還很長。在他的辦公室里，掛著一幅最新版的中亞地圖。過去一年多，圖上的哈薩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等國家他都去過了。不久前，隔壁會議室新掛上了一幅俄羅斯地圖——從以前做全球貿易，現在從事面向亞歐的整車物流，雖然眼前的世界地圖變小了，但是手中的生意卻越做越大。

“現在正好有個風口，我們都想抓住它”，顧海峰說，如同過去30年中的每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