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追問nextquestion

我們好像都有過這樣的體驗：沮喪低落的時候，朋友在背后安慰的拍拍讓我們的情緒找到了出口；雷雨天的晚上，抱著毛絨玩具讓我們安心地入睡；和戀人的第一次約會，悄悄扣上的雙手引發(fā)著心動的感受……

觸覺是人體發(fā)展最早的感覺，也是我們與世界和他人互動的最直接途徑。觸摸不僅僅是一種感官體驗，它還激發(fā)了大腦中的化學反應(yīng)，釋放出荷爾蒙和神經(jīng)遞質(zhì)，傳遞著情感，為我們帶來滿足感和幸福感，是我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貼貼”有益

大量研究表明，觸摸有益于身心健康。觸摸可以帶來諸多生理健康益處，包括減輕疼痛、控制血壓、降低皮質(zhì)醇等。此外，它還有助于改善精神健康，比如減輕抑郁情緒、降低焦慮、增加積極情緒等。然而，由于觸摸的類型、模式和對象多種多樣，研究者們一直在探索怎樣的“貼貼”對健康的效果更好。

在今年發(fā)表于Nature Human Behavior的一篇系統(tǒng)性綜述和元分析中[1]，作者對212項關(guān)于觸摸的研究進行了分析，比較了不同的觸摸類型、頻率和時長、被觸摸者的健康狀況和年齡等因素對觸摸帶來的健康效果的影響。分析結(jié)果顯示，總體而言觸摸對健康有益，而許多因素都會影響觸摸的效果。這些發(fā)現(xiàn)也為未來的觸摸研究、機器人研究等帶來了一些啟發(fā)。

?Packheiser, J., Hartmann, H., Fredriksen, K.et al.A systematic review and multivariate meta-analysis of the physical and mental health benefits of touch interventions.Nat Hum Behav(2024). https://doi.org/10.1038/s41562-024-01841-8

需要注意的是研究中的觸摸都是在觸摸雙方了解并同意的情況下進行的，忽略或違背對方的意愿進行觸摸則可能會帶來反效果。盡管由于倫理原因，少有關(guān)于非合意觸摸的研究，但僅僅是想象一個非合意的吻（non-consensual touch）都會帶來骯臟、想要清洗自己的感覺，并伴有一系列的負面情緒，像是沮喪、焦慮、憤怒、羞愧等等[2]。這一現(xiàn)象被稱為“心理污染（mental contamination）”。故而，觸摸的合意性在研究和實際應(yīng)用中都至關(guān)重要，切勿因為渴望而隨意與人貼貼哦。

怎樣更有效？

針對成年人的研究表明，身體觸摸對生理健康和精神健康都有一定程度的效果，其中效果最顯著的是減少疼痛、減輕抑郁和焦慮。而比較不同的觸摸條件讓我們有更細節(jié)的發(fā)現(xiàn)。

觸摸的部位會影響帶來的健康效果。與觸摸胳膊和軀干相比，觸摸頭部的健康益處更大。所以，像頭皮或者面部按摩這樣的頭部觸摸可能對改善健康尤其有效。而比較按摩治療和其他形式的觸摸，并沒有顯著的差異，也就是說不同類型的觸摸都有相似的好處。增加觸摸的節(jié)數(shù)可以帶來更多好處，尤其是有助于改善焦慮性格、抑郁和疼痛。而增加每次觸摸的時長卻不能增加好處，甚至可能減弱對皮質(zhì)醇和心率的調(diào)節(jié)作用。

被觸摸者的性別、文化背景、內(nèi)在狀態(tài)（比如壓力程度）、觸摸者的熟悉程度等情境因素會很大程度上影響對情感性觸摸（affective touch）的感覺，因此想要最大化觸摸的愉悅程度和健康效果，必須考慮這些因素。比如研究發(fā)現(xiàn)，觸摸對女性的皮質(zhì)醇降低效果更好，擁抱對減弱女性生理應(yīng)激的作用也比男性中的效果好。值得注意的是情感性觸摸并不局限于伴侶之間，也可以是朋友、熟人甚至陌生人之間的觸摸。總體而言，女性比男性更能接受不同熟悉程度的人的觸摸，這一性別差異在同性間的觸摸研究中尤為明顯[3]。

近期的研究也發(fā)現(xiàn)，感官愉悅（sensory pleasantness）受性別影響，并且與觸摸行為中的另一個人的熟悉程度相關(guān)。不過，由于當前成年人的觸摸研究中女性被試占大多數(shù)，我們需要更多包括男性和非二元性別被試的研究來得出更準確的結(jié)論。再比如，年齡越大，觸摸在改善積極情緒和降低血壓收縮壓方面的效果更好。不過這可能是因為隨著年紀增長，基礎(chǔ)血壓也隨之增長，觸摸能調(diào)節(jié)的空間也更大。

盡管大部分研究都聚焦于臨床群體，實際上觸摸對健康人群也好處多多。不過研究發(fā)現(xiàn)，臨床人群更能受益于觸摸帶來的精神健康改善。這也許和病人中對接觸的需求有關(guān)——孤獨感往往與慢性病相伴，又與抑郁情緒和焦慮的感覺相關(guān)。觸摸可以用來減輕這些負面狀況。

疫情期間，為降低新冠的傳染率，世界各地都廣泛采取了保持社交距離（social distancing）的措施，而這不可避免地限制了很多人的交際和觸摸。在缺乏觸摸時，人們可能會出現(xiàn)觸摸饑餓（touch starvation/touch hunger）的情況，它有另一個我們更熟悉的“俗名”——皮膚饑渴（skin hunger）[4]。研究發(fā)現(xiàn)，皮膚饑渴與壓力、焦慮、抑郁等負面情緒相關(guān)聯(lián)，也可能會引發(fā)攻擊行為、自我傷害、進食障礙等[5]。

疫情對觸摸的限制也讓我們思考：當我們無法進行人類之間的身體觸摸時，是否存在什么替代品能彌補觸摸的缺失？研究發(fā)現(xiàn)，由物體（比如厚重的毯子）或機器人提供的身體接觸也有好處。在生理健康方面，這些好處與人類觸摸帶來的益處相比，沒有明顯區(qū)別，但在精神健康方面的好處相對遜色。此外，如果比較皮膚接觸（skin-to-skin contact）與其他類型的接觸，皮膚接觸對精神健康也有更好的影響。

由于觸摸關(guān)系中包含了人際關(guān)系對引發(fā)積極健康效應(yīng)的影響，針對用機器人提供觸摸的研究，不僅關(guān)注了如何使機器人承擔社會性角色，還探討了如何改善它們與接受觸摸者的關(guān)系。

目前，常見的輔助機器人主要分為兩類，康復(fù)機器人（rehabilitation robots）和社交輔助機器人（socially assistive robots）。康復(fù)機器人（比如智能輪椅、外骨骼等）主要通過合作（collaboration）來用動作輔助人類康復(fù)，社交輔助機器人會與人類進行協(xié)作（cooperation），直接與人類進行類似觸摸的互動，包括能完成一些像是遞交物品、清洗、喂食等任務(wù)的機器人，以及起到陪伴作用的機器人。社交輔助機器人的這種互動除了客觀完成的任務(wù)，還會起到一些心理上的作用，實現(xiàn)精神健康方面的效果[6]。同時，近年來，研究者們還開發(fā)了合成皮膚，通過模擬皮膚接觸來進一步提升這些心理健康效益。

新生兒研究中的發(fā)現(xiàn)與成年人有些不同。針對新生兒的觸摸研究較多聚焦在生理健康方面，并且往往研究袋鼠式護理的健康效益。袋鼠式護理是指像有袋的動物一樣，將新生兒直立地貼在父母地胸口，用父母的體溫代替保溫箱，給新生兒提供溫暖和安全的感覺。不過研究發(fā)現(xiàn)，對比袋鼠式護理和其他類型的接觸，對新生兒的健康益處沒有明顯區(qū)別，所以也可以根據(jù)情況靈活地選擇不同的觸摸方式。

與成年人中發(fā)現(xiàn)的觸摸者熟悉程度沒有影響不同，新生兒被父母觸摸（在研究中往往是讓母親觸摸）比被陌生人觸摸的健康效果遠遠更好。而此前也有研究表明，早期的肌膚接觸和母體氣味的接觸對于新生兒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也非常重要。這些研究告訴我們，父母的護理在這一時期很難找到替代品。而對觸摸進行地點的熟悉程度卻并不影響觸摸的效果。此外，在成年人中發(fā)現(xiàn)的觸摸頻率的影響在新生兒中并不適用。在不同的生理健康方面，觸摸對促進新生兒的體重增長用處最大。

?觸摸有益于成年人和新生兒的身心健康。來源：Julian Packheiser

不只對人類有用！

動物福利在近年也是社會關(guān)注的熱點。一方面，寵物成為了家庭的一份子，在很多人的生活中擔任著重要的陪伴者角色。另一方面，也漸漸有聲音提出，即使是家禽家畜、實驗室小鼠也不應(yīng)該只被當作工具使用，我們也應(yīng)該關(guān)注如何在它們有限的生命中盡可能提升動物的福祉。

因此，一些實驗也研究了觸摸對動物的效果。大部分的研究在嚙齒類動物中進行，研究動物主要包括大鼠、小鼠、獼猴、貓、羊和珊瑚魚。而觸摸的方式主要是撫摸（stroking，指用手輕輕地觸摸）和撓癢癢（tickling，指觸摸某個身體部位而令對方產(chǎn)生自發(fā)性抽動或使對方笑）。

研究發(fā)現(xiàn)，觸摸能產(chǎn)生積極的生理健康和類精神健康的影響，說明人類的觸摸對動物也有積極的健康效果。比如2014年的一項研究中，實驗人員在動物收容所將剛被收容并且被測評為焦慮的139只貓分成撫摸組和對照組，并對撫摸組進行了為期十天、每天四次、每次十分鐘的溫柔撫摸（gentling，指輕輕地觸摸貓的頭頸部區(qū)域，并發(fā)出柔和的聲音）[7]。實驗人員發(fā)現(xiàn)，每天都被溫柔撫摸的貓與對照組比較更少有負面情緒（焦慮或惱怒），并且分泌更多的分泌型免疫球蛋白A。同時，對照組貓染上上呼吸道疾病的比例是撫摸組的2.4倍。

另外一項有趣的研究用機器模擬了裂唇魚（Labroides dimidiatus，又稱醫(yī)生魚）為櫛齒刺尾魚（Ctenochaetus striatus，一種珊瑚魚）清除體外寄生蟲的觸覺刺激（tactile stimulation）[8]。與接觸靜止的機器時相比，受到機器的觸覺刺激的刺尾魚的皮質(zhì)醇水平顯著降低。實驗結(jié)果表明，就算沒有社交作用，單純的觸摸也能產(chǎn)生好的健康效果。這些發(fā)現(xiàn)可以幫助我們在動物實驗、畜牧業(yè)和寵物關(guān)系中提升動物福祉。

而相對應(yīng)的，人類與動物的接觸也是動物輔助治療（animal-assisted therapy）的重要元素，在人類認知障礙、抑郁、創(chuàng)傷后壓力癥等情況的治療中被廣泛應(yīng)用，在研究中展現(xiàn)了一定的發(fā)展?jié)撃躘6,9]。

結(jié)語

總之，觸摸是我們與生俱來的能力和需要。無論是恩愛的擁抱、友好的握手還是父母對孩子的呵護，我們總有很多關(guān)于觸摸的溫暖回憶。但在科技突飛猛進、工作爭分奪秒、疫情突然出現(xiàn)的世界里，我們不可避免地失去了一些觸摸的機會和行動，也在不知不覺間失去了與觸摸相伴的一些積極情緒和感受。希望我們都能運用和享受觸摸，在每一個疲勞和壓力大到喘不過氣的瞬間，為自己和身邊的人帶來安撫、放松和幸福。

參考文獻：

[1]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562-024-01841-8 [2] 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005796703002997 [3] 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031938422001044 [4] https://rune.une.edu.au/web/handle/1959.11/36566 [5] https://journals.sagepub.com/doi/full/10.1177/02537176211014469 [6] https://www.frontiersin.org/journals/psychiatry/articles/10.3389/fpsyt.2020.555058/full [7] 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167587714002037 [8]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ncomms1547 [9] https://xmed.jmir.org/2024/1/e517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