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0月1日，助貸新規（即“《關于加強商業銀行互聯網助貸業務管理提升金融服務質效的通知》”）落地，以銀行為主的金融機構，陸續收緊對綜合息費超24%平臺的資金支持，后者業務規模受到沖擊。不僅如此，受運營、資金、融擔、流量、壞賬成本影響，24%息費限制下，中、腰部乃至部分頭部平臺盈利空間被大幅壓縮。

在此背景下，“披著分期商城外衣的借貸模式”悄然興起。在該模式下，平臺會通過收取正常息費及抬高商品價格兩種路徑突破利率限制，甚至可以將回收渠道也握在手中，獲取更多利潤。

當然，該模式借款逾期率更高，且容易觸碰“非法放貸”紅線，面臨刑事追責。

　　抬高商品價格，突破24%利率限制

目前主流分期商城，基本是通過自建購物平臺，引入商品交易環節，與淘寶、京東、拼多多等電商平臺相比，新興的分期商城模式存在兩大明顯特征。一是主要銷售投資類黃金、蘋果手機、禮品卡等回收價格相對“標準”的商品；二是商品售價要高出正常電商平臺一大截。

例如上海柚余電子商務有限公司（下稱“上海柚余”）旗下柚優品，平臺熱銷商品中包含多款金條和蘋果手機。其中，12月9日，柚優品商城金六福吉祥足金投資金條5克價格為7122元。南都記者在選中該商品進行支付時，商品總額變為了7322元，且自動跳轉至柚優品平臺分期產品“柚優卡”簽約支付頁面，按6期分期，合計需還款7843元，對應利率24%。

然而，京東平臺同日5克投資金條價格約在4850元，柚優品平臺5克投資金條標價較之高出了46.84%。如果以分期后總還款本金計算，意味著消費者本可以在其他電商平臺4850元買到的金條，需要在柚優品花費7843元，差額達61.71%。

同樣是12月9日，柚優品周大金足金999金豆1克價格為1453元，京東平臺周大金1克金豆價格僅為1088元，僅商品差額就達到33.54%。

無獨有偶，12月9日，上海阿芙科技有限公司旗下寶酷商城，3克“蛇年大吉”足金金片標價4521元，而六福珠寶工藝更加復雜的3克金條京東價為3892元，差價約為16.16%。而普通3克投資金條價格約為2950元，差價53.25%。該平臺蘋果iPhone16、128GB白色款手機標價7018元，京東一家蘋果授權專營店同款產品售價4499元，差價達55.99%。

另一家名為“好豚友”的平臺，12月9日，隨機工藝5克足金金條，標價7005元，與正常電商平臺投資金條差價約為43%。蘋果iPhone 17Pro星宇橙256GB手機標價12462元，京東旗艦店價格9699元，且支持12期免息，兩者差價28.48%。而好豚友平臺該手機6期分期合計需還款13348元，差價37.62%。

在“金玉滿堂”平臺，蘋果iPhone 17Pro 512GB手機標價19799元，京東自營旗艦店價格10999元，兩者差價80%。

正常情況下，大多數想要正常購物的消費者，不會放棄京東、淘寶，線下專賣店等品質更有保障、價格合理的平臺，主動尋找規模小的平臺，購買價格更高的同款商品。而分期商城，正是通過抬高商品價格的方法，讓實際息費繞開監管，突破24%限制。

行業內人士向南都記者介紹，投資類黃金、蘋果及其他熱銷手機，在二手市場回收價格公開、透明，“消費者”買到后，可以快速變現，完成借款。行業早期更青睞京東卡等禮品卡、超市卡，因為這些產品價值更加穩定、回收更加便捷，街邊許多小便利店，都可以以“9.5折”“9.6折”的價格進行回收。只是近年來，特別是去年“315”以后，為了減少法律風險，很多平臺放棄了這一品類。

禮品卡的另一大優勢是方便平臺“線上”回收，將回收的利潤同樣掌握在自己手中，且免去了實物商品銷售中可能產生的倉儲、運輸成本。隨著對“套路貸”“非法貸款”打擊愈加重視，絕大多數平臺已經退出回收環節，或隱入地下，不過，有少數分期商城仍在運行該業務。

　　閉環交易，可能涉“非法放貸”紅線

小象優品平臺首頁，設置了“手機回收”入口，點擊進入后，主要是蘋果、華為等主流品牌手機回收。

“蘋果iPhone 16Pro Max”顯示最高回收價10545元，選擇“新機、黑色鈦金屬、256GB、大陸國行”機型后，預估回收價格7980元。而該平臺同款手機不分期到手價格11759元，12期分期后合計需償還本息約13200元，較回收價溢價65.39%。

當然，從選項來看，小象優品回收平臺并未與自身分期商城完全綁定。相比之下，另一些平臺已經直接將“實物”環節省去，或者通過其他方式完成“引流”“回收”。

浙江教科影視頻道曾報道，今年年中，王先生試圖通過新疆溫泉縣新寶小額貸款有限責任公司借款，結果對方工作人員發給其十多個網絡購物平臺，包括金玉滿堂、閃購鴨、叮當、糯米、鑫米、夢幻、百億等。

其中，在金玉滿堂平臺，蘋果256G 16 Pro手機標價12638元，比官網價格高出3600元。對方工作人員表示，王先生支付400元手續費后，便可以零首付分期購買該手機，再以6100元低價轉賣給對方，扣除費用后，實際到手5700元。且該借款還款期限只有兩個月。為了償還借款，王先生不得不在該平臺循環借款，實際到手3萬多元，但最終背上9萬元債務。

兩個月時間，實際到手5700元，欠下12638元債務，若以此計算，該筆借款實際年利率高達730.31%。

江蘇檢察網曾轉載新華網題為《手機、黃金、購物卡都可成“馬甲”小心“蒙面”高利貸！》的文章，提到存在“黃金提貨型”“購物卡回收型”等各類平臺。例如，周先生在一個名為“小兔花”的App上借貸，收到的不是現金，而是平臺給予的購買黃金提貨券的授信額度。其表示，“黃金提貨券并不能直接兌換黃金。平臺要求對黃金提貨券回收后，才能放款。我使用4.3萬元的額度買了57克黃金提貨券，意味著跟平臺借了4.3萬元。黃金提貨券被回收后，平臺要扣除各種手續費，實際到手只有2.9萬元。”

2024年7月，上海市公安局召開新聞發布會時，對30余起非法放貸案件偵破情況進行了說明，其中就包括了越過紅線的分期商城平臺。上海警方稱，有的不法分子非法開發搭建所謂“融資租賃”App，以手機、電腦等電子產品融資租賃和充值卡等有價實物買賣為幌子，通過“租機變現”“實物回收”等方式變相發放高利貸款。

上海市公安局靜安分局經偵支隊金融犯罪偵查隊隊長張晨暉表示，嫌疑人之所以將放貸環節復雜化，目的是通過復雜的實物或虛擬物品流轉，讓非法放貸看上去更像是正常交易，躲避警方偵查。

南都記者還從業內人士處了解到另一種更加隱蔽的回收模式。即平臺人員自己，或與其他博主合作，在各互聯網社交平臺發布引流信息。潛在借款人與之聯系后，信息發布方直接讓借款人將商品郵寄至其填寫的地址，借款人完成分期購買后，實際上并不發貨，由信息發布方直接以回收價格將款項轉給借款人，完成閉環。

　　警惕

　　套路平臺、黑灰產風險暗藏

分期商城可能存在的問題不只是高利率，還有套路平臺、個人信息泄露等一系列衍生風險。

例如一家名為“淘樂融”的平臺，由此前的“分轉商城”換殼而來。據“新黃河”報道，平臺客服表示，若想在平臺借錢，需獲得3000積分，成為L3等級會員。積分可以通過簽到、觀看視頻、玩游戲等方式獲取，但進度較慢，如觀看2分鐘視頻僅積1分。同時，積分可以直接充值獲取，1元對應10積分，3000積分即300元。客服同時推薦，想要快速獲得積分，還可以通過開通積分優惠付來獲取。

在黑貓投訴、消費保等投訴網站，有大量用戶表示，自己在分轉商城（即淘樂融）遭遇無故扣費，或許正是不經意間開通了此服務。并且，另有不少用戶稱，自己按客服建議購買積分領取貸款額度后，依舊無法借款。如6月10日，有用戶在黑貓投訴留言，“分轉零花錢顯示會員才可借款，當天付過269元后，額度提現沒有成功，后續又多次被扣款269元。”

此外，南都記者在注冊了寶酷商城、橘小馬、閃購鴨、金玉滿堂、好豚友等分期商城后，很快收到了多條陌生號碼發送的營銷短信，推銷對象均為“周系”“月系”高息平臺。雖然無法確認是在注冊哪家平臺時，信息被泄露，但這些平臺的規范性都存有疑點。

其中，寶酷商城、橘小馬、閃購鴨、金玉滿堂用戶注冊協議，均未標注實際運營公司名稱，僅以平臺名或“本公司”代替；至于好豚友平臺，微信端商城頁面已顯示“經網址安全檢測，該網頁包含惡意欺詐內容。為維護綠色上網環境，已停止訪問。”

實際上，約五年前，助貸行業就曾發生過一起較為典型的“侵犯公民個人信息”案件。根據2021年年初公布的江蘇省儀征市人民法院判決書，賢俊江、趙奇英、盛秋實、王夢燦等人明知公司沒有貸款資質，仍編輯“一鍵貸”貸款申請頁面投放網絡，誘騙被害人申請注冊，收集被害人個人信息。并且在未取得被害人授權情況下，通過API接口傳輸的方式，向下游多家不特定信息服務公司出售包含姓名、身份證號、手機號等信息的公民個人信息，銷售金額共計316.96萬元。

江蘇省儀征市人民法院認為，智借網絡以及賢俊江、趙奇英等人違反國家有關規定，向他人出售公民個人信息，情節特別嚴重，其行為均已構成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依法應當予以懲處。最終智借網絡被判處罰金320萬元，賢俊江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緩刑三年，趙奇英被判處一年六個月有期徒刑，緩刑二年。

據《消費日報》文章，賢俊江出獄后，并未從“貸超”行業抽身。南都記者注意到，近年來，賢俊江旗下的北京想象互聯信息技術有限公司運營著一款名為“認識”的交友App，記者在注冊后嘗試正常使用功能，卻一直被引導開放通訊錄權限。

　　分析

　　網貸成本困局與逾期率高企

南方都市報《揭開網貸灰色面紗②：8%資金成本如何膨脹至36%綜合息費》一文曾拆解分析，近年來，網貸平臺資金、運營、融擔兜底、獲客成本日益走高。這也成為分期商城越來越受關注的重要原因。

南都記者從多位行業人士了解到，目前，多家線上助貸平臺均在評估分期商城項目的潛在收益與風險，甚至一家處于頭部的知名平臺，已經著手搭建框架。

不過，想要將分期商城做成一件長期、穩定的生意，絕非易事。畢竟動輒50%左右的實際成本，無疑會引發更強烈的“高利貸”質疑，借款人想要真正依靠自身能力償還，難度可想而知。有業內人士透露，某分期商城貸款30天逾期率甚至接近30%。

如何在法律框架內，平衡好運營模式、收益、催收方式之間的關系，將更加重要。

采寫：南都記者 繆凌云 制圖：豆包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