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林默

1

見段永平時，王石戴的那頂假發，花白但發量繁茂。

開局，他就告訴段永平，自己每天五點半起床，劃賽艇一個半小時，再去上班；下午有空還要去攀巖，因為攀巖是對老年人特別好的運動。

對面的段永平有些難以置信，“你還上班嗎”。

可訪談的全程，王石說話的氣力都大不如以前，哪怕僅僅對比兩年前，他與俞敏洪直播時的狀態。

那頂銀色的假發更像一種寫照——直面年齡，但依然要裝飾茂盛。

我的一個朋友說，看了那段訪談有些悲從中來，王石好像和田小姐對調了，他成了那個要證明自己的人。

2

王石很罕見的，承認了，失敗。

在段永平提到自己如何放權身退后，王石說，“顯然和你相比，我現在應該是非常不成功。剛才你說的，你不在企業也做得很好......實際上很多事情，我放權也放到像你這個水平，我2011年去哈佛之后就待在國外......但是到現在還是，王石就是萬科，萬科就是王石”。

非常不成功的，不僅是企業符號沒交出去，還有那句充滿了遺憾的“你不在企業，也做得很好”。畢竟，此刻的王石身后，是千瘡百孔的萬科。

公允地說，關于如何讓管理層治理公司，讓公司在職業經理人間傳承，王石可能是同時代的企業家中，思考的最多的。

在早年的采訪中，王石表達過，自己的沒有親戚在萬科任職，早早打破血緣傳承的思路。

1999年，王石48歲，他辭任了萬科總經理。他卸任總經理的第二天，郁亮組織班子成員開會，王石說自己“特別想沖進去聽聽，但是如果沖進去，這個交接就失敗了”。

2011年，王石去哈佛讀書，斷絕了沖進會議室的物理可能。

他進一步放權了，但并不代表他把萬科交給了郁亮。在后來跟俞敏洪的直播里，他說“選擇接班人，是可能看走眼的，不要假定接班人一定要選對，不一定的，（但選錯了）有一個更換機制”。

2017年，新的大股東登臺，王石辭任董事長、退出萬科董事會時，董事會依然保留了多名來自管理層的非獨立董事。

關于企業傳承、關于放權，王石做的并不比段永平少，甚至更加地用力。

但新君沒能踩下萬科的剎車，王石留下的“管理層治理公司”也并未能挽狂瀾于既倒。

據萬科集團三季報顯示，截至報告期末，萬科的有息負債合計為3629.3 億元，但集團持有的貨幣資金為 656.8 億元，償債缺口巨大。

在這期節目上線前幾天，萬科發布公告，公司終止了聯合資信、中誠信兩家國內評級機構的服務。

這是多么無法打開的信封，索性就把信封撕了。

3

問題究竟出在哪里？

訪談里，田樸珺問了段永平一個她最感興趣的問題，“怎么能在放手不管之后，企業文化依然保持？”。

段永平回答了他的“本分套裝”，做對的事，把事情做對。

田小姐聽了半晌，總結出了一勺雞湯，“就是持之以恒，不被外界的各種誘惑去動搖”。

田小姐喝到了湯，不知道王石有沒有被湯里的雞骨頭戳到。

段永平說，凡事花五秒鐘想“這是不是對的事”，一輩子能省很多事。

但這世界上不僅有一眼對和錯的事，還可能你的事做著做著，忽然被世界挪了個位置，變成了一件難說對錯的事。這時候，你還要做下去嗎？如果這件事很賺錢，你還要做下去嗎？

2009年，社科院研究院曹建海發文，警惕中國房地產市場成為超級賭場。

2010 年 5 月伯克希爾?哈撒韋公司股東大會上，巴菲特說 “中國的房地產市場就是在賭博，而且賭得很大。有一群人在大面積地豪賭”。

當時王石也是有態度的，比如2009年，他在江蘇企業家高層峰會上表示，在寬松貨幣的刺激下房價飛漲，但萬科絕對不做房地產價格的領跑者，今后不再做“地王”。

這個態度，如果用來回答田小姐最感興趣的那個問題“如何保持企業文化？”，那答案大概是“雖然咱們在賭場里，但要做一個克制的贏錢的賭徒”。

保持這個克制文化，能少輸幾場，但終歸都要輸一場大的。2018-2020年，萬科累計拿地金額超4000億元。只要在賭場里，再機警的賭徒，也一定會推錯一把籌碼。

有一句特別騙人的雞湯說，人改變不了環境，但你可以改變自己。

你確實改變不了環境，但環境能改變你，究竟在市場，還是在賭場。

在為萬科建立現代化企業制度的那些年，王石大概率覺得，自己在做一件對的事。所以面對段永平，他有掩不住的落寞。

世間事里蠻傷人的，是人在一件錯的事里，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想把事情做對。

萬科與王石當年的處境，換給段永平，不知還能不能做對的事。當賭場開了天窗，金幣傾瀉而下，真能抽身而去嗎？

也許王石沒有做錯什么，因為他也無法做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