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田先進

當前，人工智能技術加速迭代演進，正在深刻改變人類生產生活方式、重塑全球產業格局。記者近日走進位于安徽合肥的智能語音和人工智能企業科大訊飛，與公司董事長劉慶峰進行面對面交流，探討產業發展中的熱點問題。

——編 者

“一家企業精力有限，如果什么都想干，最終一定無法實現”

問：科大訊飛起初是一支從高校走出的、做智能語音識別的團隊，如今在人工智能領域開展競爭，公司的優勢在哪里？

答：消費者經常接觸的是我們的語音轉文字產品，所以會有疑問，我們這家做智能語音識別的公司與人工智能的關系是什么？

大模型也叫大語言模型，我們做的大模型研發是智能語音技術的延續。2017年，我們設立了認知智能國家重點實驗室，有很好的研究基礎，所以我們并不是一個沒有技術積累的“后來者”。

問：為何選擇“AI+行業”作為開拓市場的方向，成效如何？

答：我一直認為，大模型要有能看得見摸得著的應用場景，要能通過統計數據證明其應用成效。比如我們的智能語音技術，原本就適用于普通話教學、醫療服務等場景，現在我們正沿著這條路徑開發“訊飛星火大模型”，應用在科研、工業生產、民生等領域，進一步助力解決實際問題。

問：人工智能技術應用到數碼產品上，如何避免只是“給軟件套了金屬殼子”？

答：現在有的公司將自己的產品簡單包裝一下，打著人工智能的幌子賣高價，消費者的體驗卻沒有明顯提升。我們認為人工智能技術在落地應用時，軟硬協同、云端融合非常重要。通過終端設備與云端計算的有機結合，產品才能滿足用戶在不同場景下的多樣化需求。

問：智慧城市、智慧醫療、智能汽車軟硬件……目前人工智能技術快速迭代，公司布局這么多領域，都能做好嗎？

答：我們也在嘗試中不斷聚焦，回歸我們最擅長的產品。最多時我們有200多條產品線，現在有了相應的減少，未來還要進一步優化。

我們要專注最擅長的、有歷史積累的、熟悉情況的賽道，希望自己的技術懂這些行業、懂這些用戶，能夠滿足用戶需求。其余的我們通過開放平臺，用技術賦能的方式支持廣大創業者以及各領域的優質企業去做。

“人工智能+”無所不在，領域廣闊。但一家企業精力有限，如果什么都想干，最終一定無法實現，而且還存在很大的風險，不如長期深耕于某一個行業，做深做透。

“人工智能技術的迭代，速度當然很重要，不過可靠和安全才是基石”

問：去年科大訊飛的營收實現了增長，但公司歸母凈利潤出現下降，面對“增收不增利”，您有沒有壓力？

答：壓力當然有一些，但企業其他財務指標是良性的。利潤下滑，主要由于我們加大技術研發投入，這部分大概占公司銷售收入的20%。

通用人工智能時代正在來臨，想要不被淘汰，現階段加大研發投入必不可少。發展人工智能，要有長期主義精神。

問：為什么要強調“訊飛星火大模型”的國產屬性？

答：人工智能是機器對人思維方式的模擬，預訓練大模型是迄今最接近人類認知模式的技術路徑。如果不利用國產算力進行大模型訓練，就始終存在無法突破的重大短板，缺乏長期發展的安全保障。我們用國產算力來訓練自己的大模型，在這個過程中下了很大決心，付出了巨大努力。這樣才能避免被別人“卡脖子”。

問：當前國產算力水平與國外仍存在差距，部分國家對我國實行技術封鎖，該怎么辦？

答：人工智能產業鏈的各個環節要有自主創新的能力和決心，同時相互間還要深度融合。對于我們這些做大模型的公司，想實現完全自主可控的目標，要有耐心和底氣承受創新和國產化過程中的各種成本、代價。

問：您是否擔心國內會因算力差距導致人工智能發展滯后？

答：人工智能技術的迭代，速度當然很重要，不過可靠和安全才是基石。我們要搶占通用人工智能的制高點，流水不爭先，爭的是滔滔不絕。

問：您曾說“中文語音技術要由中國人做到最好”，現在看來做得怎么樣？

答：我們在中文語音合成技術、多語種的合成和識別等方面取得了一定成果，靠的是“敢為天下先”的創新團隊。我們公司經常講要“頂天立地”，“頂天”是指關鍵源頭技術要做到全球領先，“立地”是指技術要大規模產業化形成自我造血。我們邊干邊學，不斷總結經驗，錘煉出一支敢于創新突破的隊伍，我覺得這是我們的底氣所在。

“發展人工智能，離不開資本，但決不能只搞資本概念”

問：在選擇人工智能賦能的行業時，看中的是什么？

答：要先看看行業歡不歡迎我們，社會需不需要我們，然后評估公司有沒有能力，最終才會去選擇相關的行業。

以智慧醫療為例，我們判斷人工智能可以在醫療領域發揮作用，該領域也需要進一步提質增效、升級現有服務模式。2017年，我們的人工智能技術通過國家執業醫師資格考試，從合肥開始，做全科醫生助手，提供輔助診斷。

問：發展人工智能，國內外廠商普遍選擇大幅度提升資本開支，發展人工智能是不是大廠的專利？

答：我們常常戲稱，大廠有體系化能力，但有時“船大難掉頭”；年輕的創業者可能根基不深，但靈活如泥鰍，看準機會就鉆，也能取得成功。在人工智能領域，創業者要找準自己的發力點，你的優勢是什么，從哪個角度切入是非常關鍵的，要避免做同質化競爭。

問：有不少資本參與人工智能產業的發展，您怎么看這一輪投資熱潮？

答：發展人工智能，離不開資本，但決不能只搞資本概念。前兩年，有些企業利用大模型的熱潮進行資本運作，但由于缺乏實際應用場景支撐，最終陷入發展困境。無論是大企業還是中小創業團隊，要對技術有敬畏之心，“朝前看”而非單純“朝錢看”。圍繞社會剛需，構建長期的綜合競爭力，這個非常關鍵。

“人工智能企業是要有家國情懷的”

問：人工智能將帶來哪些機遇與挑戰？

答：我認為人工智能可以從根本上改變人們的生活方式，生產效率在未來幾年也會得到極大提升，前景令人興奮。

但同時也要避免出現只有少數人享受紅利的情況。有研究顯示，未來5年內，大模型技術將替代全球約9000萬個工作崗位，同時創造超過1億個新興就業崗位。針對崗位被替代的勞動者，應該給予怎樣的社會兜底保障，需要提前謀劃；人工智能也會產生新的工作崗位，這些崗位對勞動者的能力等提出新要求，要快速梳理，研究如何讓勞動者獲得免費的再就業培訓，使其適應人工智能時代新要求，盡量減少產業革命對社會的沖擊。

問：如何加速科技成果轉化，促進人工智能技術盡早應用？

答：要加大對人工智能時代所需的復合型人才的培養。一切要以人為前提，培養既懂人工智能、又懂各專業領域的頂尖人才，才能把人工智能賦能到千行百業。另外，還可以進一步加強民間資本的引入，助推科技成果加速轉化。

問：發展“負責任的人工智能”，您認為企業可以做什么？

答：要用技術讓世界變得更有溫度。人工智能可以更好地服務于社會公益，特別是在幫助特殊群體方面。特殊教育學校的孩子們原本用手語上課，有些復雜知識不太容易理解，現在通過語音識別轉寫，看屏幕畫面就行了。目前我們給80多所特教學校提供了相關的產品和服務，累計為數十萬聽障人士提供超2億分鐘的免費轉寫服務。

從社會剛需出發，讓人工智能解決真問題，推動社會進步。我們現在致力于利用人工智能助力提升教育、醫療、科研水平，促進產業高質量發展。我常和同事講，人工智能企業是要有家國情懷的，一定要把源頭技術構建在自主可控的平臺上，成為國家可以借助和使用的力量，這是時代賦予我們的使命。

《 人民日報 》( 2025年12月04日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