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北京大學公共衛生學院孫點劍一副研究員等學者發表于《中華醫學雜志（英文版）》的一篇論文，稱“男性患者每增加一個親生子女死亡風險降低4%，女性患者有3~4個親生子女死亡風險最低”的結論引起熱議。

如何理解這一結論？香港中文大學（深圳）人文社科學院副教授劉鋒告訴紅星新聞，這是一個相關性的研究，而不是一個因果性的研究。

劉鋒指出，研究觀察到，控制了一些干擾變量后，生三個或四個小孩的死亡率是最低的，但這并不等于生了三個或四個小孩導致死亡率變低。因為這可能由其他因素導致，即遺漏變量。例如，是因為身體缺陷導致了不能生育，這也導致了死亡風險更高。因此，不需要太去關注表面上相關性的結論，背后的機制和邏輯更值得研究，這樣才對我們的生活有指導意義。

論文自身也強調，由于該研究的一些局限性，將研究結果推廣至更廣泛人群時必須謹慎。也需要進行進一步研究闡明潛在機制以及驗證因果關系。

▲資料圖 圖據圖蟲創意

“死亡率降低可能有其他因素”

這篇題為《50萬中國男女的親生子女數量相關的發病和死亡風險的全表型組圖譜：一項前瞻性隊列研究》的論文，日前在《中華醫學雜志》英文版在線發表。論文作者為中國慢性病前瞻性研究項目（CKB項目）組團隊，北京大學公共衛生學院孫點劍一為通訊作者。該研究嘗試為理解生育與健康風險提供系統證據。孫點劍一本人拒絕了紅星新聞的采訪請求。

該研究基于CKB項目中51萬余名30~79歲中國成人數據，經過約12年的隨訪。

值得注意的是，初始數據顯示，在無親生子女以及育有一個、二個、三個、四個及以上子女的各組中，育有一個子女者往往更年輕、收入更高、體育鍛煉更多，并且更有可能有健康的飲食習慣。

論文顯示，研究結果提示，親生子女數量與多個系統的疾病風險顯著相關。Cox模型顯示，相較于育有單個子女者，無親生子女的男性在36種疾病中9種疾病風險升高，無親生子女女性在37種疾病中5種疾病風險升高。每增加一個子女，男性精神行為障礙風險降低，女性精神行為障礙和乳腺癌風險降低。然而，女性每多一個親生子女，膽石癥和膽囊炎風險就會增加4%。

針對初始患有重要慢性疾病的人群，研究發現，相較于有親生子女的患者，無親生子女的男性、女性患者的全因死亡風險分別高出37%、27%。分親生子女數量來看，限制性立方樣條分析顯示，男性每多一個親生子女，死亡風險降低4%；而有3~4個親生子女的女性患者，死亡風險最低。

值得注意的是，研究死亡率時，研究者選取的樣本是在跟蹤調查之初就患有重要慢性疾病或癥候的人，占整個樣本的約一半。

女性患者有3~4個親生子女的死亡風險最低，是否表明女性應該生育3~4個子女？

劉鋒對紅星新聞指出，相關性不等于因果性，死亡率降低可能由其他因素導致，即遺漏變量。

其表示，統計模型已經控制婚姻狀況、學歷、家庭收入、飲酒、吸煙、飲食習慣、體重指數、體育活動、生活滿意度、病史、家族史等干擾變量。然而，論文表示，盡管研究已對關鍵的干擾變量進行了調整，但觀察到的相關性可能還是受到了未測量的干擾變量的影響，例如女性在懷孕前或懷孕期間的生理、文化或社會經濟因素。

論文指出，數據集中，無親生子女者的樣本量相對較小，且未收集他們是否主動選擇不生育或既往有不孕史的信息。無法生育與主動選擇不生育之間可能存在差異。論文還表示，將論文的研究結果推廣至更廣泛人群時，必須謹慎。

“更應該關心現象背后的機制和邏輯”

學界此前對于生育和某些婦科疾病的關系已有較多討論。紅星新聞此前報道，流行病學數據顯示，適齡生育和多次生育以及母乳喂養與某些婦科疾病風險呈負相關，學界猜測這與生育期間激素水平相關。

對于不生育與男性心血管疾病風險增加有關的結論，論文指出，國外研究有相同結論的，也有相反結論的。論文也強調，需要進行進一步研究來驗證該論文的發現，并闡明其中涉及的潛在生物學、行為學和社會學機制，以及親生子女數量與發病率和死亡率風險之間的因果關系。

對于死亡風險，研究者探討的可能的解釋有：在強烈反對不生育的社會中，無子女者承受著社會壓力和心理負擔；子女可以為疾病治療提供情感和經濟支持。然而，當子女數量達到一定水平時，患者的生存優勢可能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如育兒相關的慢性壓力和焦慮水平升高，以及睡眠不足等不健康的生活習慣。

對于精神行為障礙的負相關性，論文解釋為，子女能夠提供情感支持和陪伴，這對心理健康有積極影響。“然而，如果僅僅將此歸因于多子女對預防精神疾病的保護作用，則未免過于簡單。另一種可能的解釋是，精神疾病的遺傳特性會阻礙人們結婚生子。無子女的男性和女性患精神疾病或其他疾病的風險較高，這可能是他們不生育的原因，而非結果。”

論文顯示，研究者有一些排除這樣的反向因果的嘗試。討論心血管疾病風險時，考慮到人可能會因為懷孕而戒煙，以及人成為父母后可能會養成更健康的生活習慣，研究在模型中調整了相關的因素，但還是發現沒有子女的人群心血管疾病風險仍然較高。由于這一關聯存在男女差異，論文表示，這提示可能與女性懷孕相關的生理和代謝變化有關。

劉鋒認為，對于觀察到的這樣一個相關性，不需要太去關注表面上的結論，更應該關心導致這一現象的機制和邏輯。這些機制更值得去研究，意義更大一些。解釋清楚為什么，才能更好指導我們的生活。

在結論的可推廣性上，劉鋒進一步指出，該研究中的對象為一個年齡較大的群體。論文顯示，研究樣本2004–2008年間為30~79歲，有許多人出生早于1955年。“這一人群當時所處的環境與現在年輕人所處的環境完全不一樣。現在的社會顯然跟過去的社會很不一樣，現在養孩子的經濟和精神壓力都比較大。所以，我們在解讀論文時，一定要考慮當時的環境，沒辦法簡單地推廣到我們現在這個社會加以使用。”

另據界面新聞報道，在社交媒體上，這項研究很快引發了兩極分化的反應。一些人認為，這為“鼓勵生育”提供了科學依據；另一些人則質疑，不能用健康風險來綁架個人的生育選擇。而當下社會面臨的低生育率問題，其根源是多方面的，單純強調生育的健康效應，無法解決結構性問題。

紅星新聞記者 胡伊文 北京報道

編輯 許媛

審核 官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