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娛先聲
短劇演員的生存環境,正在變得越來越好嗎?
11月20日,據紅果創作服務平臺發布的演員分賬收益報告,演員王凱沐將憑借首部分賬制短劇《半熟老公》獲得分賬金額超150萬元;新人演員徐軫軫和至春禾則將分別憑借《半熟老公》和《你裝紈绔,我裝瞎,看誰能演》獲得超100萬元分賬金額。
不過,就在近期,一段標題為越拍越窮的短劇民工,要賬艱難的視頻在小紅書引發廣泛關注。視頻中,一位自稱李嬌娥的短劇演員道出了許多同行的心聲:短劇欠薪,似乎正逐漸成為行業常態。
一邊是頂流演員憑借爆款作品輕松斬獲百萬級分賬;另一邊卻是底層短劇民工為幾千元薪酬艱難維權,以及欠薪成常態、工作強度遠超負荷、安全保障缺失的現實困境。
百萬分賬VS千元欠薪,揭開了短劇繁榮下的殘酷真相。
底層從業者的生存困境
底層演員的生存困境,并沒有因短劇的火爆而得到明顯好轉。
短劇拖欠工資的問題越來越嚴重,九、十月份拍的戲,到現在還有4000多沒要回來。
據李嬌娥自述,早期他的片酬雖然不高,但通常是上午拍完、下午結賬。然而,如今片酬雖然有所上漲,但結款卻變得遙遙無期。本以為是苦日子熬到頭了,誰曾想,糟心的日子才剛剛開始。更令人無奈的是,每次向制片人催款,對方總顯得比他更急,理由五花八門,聽起來卻總是很合理。正因為拍戲不結錢,他最近已不得不暫停接戲。
李嬌娥的遭遇并非孤例。近年來,盡管短劇行業表面上風光無限,但其內部的結構性問題卻日益凸顯,尤其是對于底層演員而言,討薪難已成為繞不開的日常。僅在今年,類似事件就已多次上演。
據權威媒體報道,今年8月,27歲的群演曹女士通過群頭參與了一部穿越題材的短劇拍攝。她與群頭約定日薪100元,每天工作10小時,超時部分按每小時10元計算。后來,曹女士拍攝兩天均超時,應得工資300元,然而拍攝結束兩個月后,這筆報酬仍未到賬。
報道指出,該劇組相關的其他93名群演同樣遭遇欠薪,涉及總金額近5萬元。群頭申某回應稱,承制方已將款項支付給另一位群頭,導致她無法向演員們結算工資;而公司方面則表示已履行支付義務,無法重復承擔該筆費用。
哪怕是資深演員,同樣難以避免。今年3月,28歲的王先生在短劇《裁員后我走我的陽關道》中擔任配角,拍攝三天應得的2000多元報酬,在劇集上線播完后依然不見蹤影。面對質詢,承制方以資方跑路為由推脫責任,而當演員們前往公司注冊地址尋人時,卻始終聯系不上對方,最終維權無門。作為行業內的老人,這件事讓王先生原本信賴的行業規則轟然崩塌。
而同時兼任演員與群演經紀的王女士,處境則更為復雜。今年8月,因手下30多名群演的工資被長期拖欠,她在維權無門的情況下,最終選擇在社交平臺發帖求助。
王女士對文娛先聲披露道,拖欠薪資的是北京柒霖科技有限公司的姜姓制片人,目前群演總欠款達11000余元。此前她已嘗試多次協商并報警處理,但問題始終未能解決。為維持信譽,她已進行過多輪墊付,盡管群演們目前并未遷怒于她,但這一事件已對她的行業聲譽造成了實質性損害。
如果說欠薪問題只是行業亂象的冰山一角,那么由過勞導致的猝死,則是更加無法忽視的悲劇。
今年10月,鄭州導演高俊在完成其第一部短劇拍攝后,于家中突發心梗去世,年僅44歲。據妻子王飛回憶,拍攝期間,劇組場務和制片人每天在群里發布拍攝地點的時間為早上7點,收工后發布次日車輛安排的時間大多在凌晨1點半之后。有聊天記錄顯示,劇組在午夜0點仍在轉場,而高俊的每日微信步數均超過10000步。
這些細節讓家人相信,他的每日工作時間可能超過17小時。
即便在殺青之后,高俊仍在家中處理后期工作。在他去世后,家屬聯系到劇組承制公司,相關負責人劉某提出,擬按每天1000元標準結算工資,共計5000元,另補償交通費1000元,并額外提供10000元撫恤金。但由于雙方未曾簽訂書面勞動合同或項目合約,這一工資標準尚未得到任何文件證實。
這些案例共同拼湊出一個不容忽視的現實:在短劇市場爆發、產量蒸蒸日上的背后,是一套極其脆弱的權益保障體系。其中,合同缺失與維權無門,更是讓無數底層從業者的處境雪上加霜。
欠薪背后,癥結何在?
短劇行業的權益保障危機,根源在于其結構性困境與發展模式的先天不足。這既與行業特殊的運作機制相關,也暴露了新興業態在監管保障方面的滯后。
產業模式的脆弱性是首要問題。當下,中小型短劇制作公司普遍采用資方+平臺的對籌模式運作,這種高度依賴外部輸血的機制,使其抗風險能力相當脆弱。實際情況中,演員的勞務費用通常依賴于資方提供的專項款項,一旦制片方與資方在拍攝途中產生糾紛,資方延遲支付或中止投資的情況時有發生。
扭曲的財富分配金字塔,也在無形中加劇了這一困境。
目前,平臺憑借渠道優勢占據大部分收益,流量成本又吞噬了八成以上預算,最終能夠投入到內容創作環節的資金所剩無幾。制作方為求生存,只能不斷壓縮本就有限的制作成本,而人力成本往往成為第一個被犧牲的對象。
需要強調的是,在普遍實行項目制的短劇行業中,參與周期短的群演和基層人員通常無法獲得正式合同,其與制作方的關系被默認為臨時性的勞務合作,而非長期穩定的勞動關系。這使得他們在法律保障和權益維護方面處于天然弱勢。
在這樣的背景下,行業生態與監管缺失形成了惡性循環。據王女士透露,雖然也有劇組直招,但當下很多短劇劇組招募群演都是通過群演經紀。而群演經紀結識演員的方式一般有兩種:一是在各平臺發布組訊,上面會帶有演員需求;二是依靠熟人網絡,群演經紀一般都有自己的演員通告群,其中積累了不少演員資源,有些也是自己的朋友。
這暴露出,在當下的短劇行業中,尤其是基層演員和群演圈層內,依然有不少合作關系維系于人情往來的熟人江湖邏輯之上。人際信任而非正式的法律契約,成為維系這類合作的主要紐帶,直接造成了該群體中正式合同簽訂率長期偏低的現狀。
而短劇行業的用工關系認定確實存在明顯的界定模糊。業內普遍存在的群頭-群演模式,因其臨時性、松散性的特點,往往難以被認定為受法律保護的勞動關系,這直接導致了底層從業者在維權時面臨三大難題:法律關系難以認定、責任主體不明確、維權成本高昂。
但盡管如此,現行法律體系仍為從業者提供了一定的保障基礎。根據《民法典》相關規定,口頭約定的勞務關系同樣受到法律保護。這意味著,即使沒有簽訂書面合同,演員與制作方之間的口頭約定,也構成法律意義上的勞務關系。
當發生薪酬糾紛時,承制方以資方跑路等內部問題為由拒絕支付報酬,在法律上是站不住腳的。合同相對性原則明確,當事人一方不履行合同義務時,應當承擔違約責任,內部風險分擔問題不能對抗演員的報酬請求權。
正因如此,厘清維權路徑變得尤為關鍵。對從業者而言,第一步是弄清楚出了問題該找誰。
一般來說,誰與你簽合同,誰就是第一責任人。如果是通過群頭接的戲,情況就復雜些,但也不必束手無策,可以嘗試將群頭和出品方一并列為追責對象。
從更長遠的行業生態來看,一些基礎性的建設工作亟待推動。例如,推廣使用標準化的簡易合同、建立群演信息登記系統等,都能從源頭上減少糾紛。同時,探索將短劇演員納入新就業形態勞動者的保障范圍,建立行業的信用評價體系,才能讓這個充滿活力的行業走得更穩、更遠。
結語
從群演被長期拖欠薪資,到從業者因超負荷工作猝然離世,這些為行業負重前行的一個個底層從業,也是短劇狂飆背后的失衡縮影。
它提醒我們,短劇的飛躍式發展,不能以犧牲基層從業者的基本權益為代價。而真正的行業進步,不僅在于分賬金額的飆升,而在于從籌備、拍攝到回報的全流程中,是否建立了公平的機制、維護了勞動者的權益。
同樣,要想推到行業的規范發展,絕不能僅靠個別從業者的艱難維權,甚至復出生命代價,更需要全行業的共同努力。這包括推動標準化合同的使用、建立薪酬支付保障機制、明確勞務糾紛中的責任主體,也將有賴于平臺與制作方在利潤分配上更加注重對行業底層的重視。
我們期待在不久的將來,短劇民工不再是一種自我調侃的標簽,而是有保障、有尊嚴的職業選擇。當群演按時收到報酬、導演不必透支生命趕工、創意得到充分尊重,那時的短劇,才真正配得上它所創造的商業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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