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代理局長肖恩·達菲（Sean Duffy）在接受采訪時表示，由于主要商業合作伙伴 SpaceX 公司開發的“星艦人類著陸系統”（Starship Human Landing System, 簡稱 HLS，載人登月系統）進度滯后，NASA 將采取果斷措施，重新開放原定由 SpaceX 獨家承擔的“阿爾忒彌斯 3 號”（Artemis III）載人登月任務著陸器合同的競標。

此外，達菲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公開承認了外界數月來的猜測。他在采訪中直接說道：“我們正在與中國賽跑，總統（特朗普）和我希望在本屆任期內登月，所以我們要開放這個合同，讓像藍色起源（Blue Origin）這樣的其他美國公司與 SpaceX 競爭。誰能最先送我們登月，我們就選擇誰。”

圖 | 肖恩·達菲接受 CNBC 采訪（YouTube）

這番表態意義重大。它不僅意味著 SpaceX 在 HLS 項目上長達數年的獨家主導地位將被打破，也正式承認了“阿爾忒彌斯 3 號”——美國自阿波羅時代以來首次重返月球的計劃——面臨重大推遲的可能。

面對這個局面，作為 SpaceX 的第一代言人，馬斯克（Elon Musk）并不打算保持沉默。一天前，他公開置頂了這樣一條推文投票：“最大的成就只是爬樹的人，有資格管理美國的太空計劃嗎？”（暗指達菲的伐木工背景和攀爬運動員經歷）。

圖 | 馬斯克發表投票（X）

但這次的公開聲明，顯然不是達菲“爬樹”后做出的草率決策。要理解他的發言，必須回溯到 2021 年那份充滿爭議的合同授予。當時，NASA 在預算有限的情況下，選擇了 SpaceX 的星艦作為 HLS 唯一的供應商。SpaceX 提出的“星艦”方案，憑借其龐大的體量、革命性的設計理念和最終完全可重復使用的潛力，擊敗了藍色起源（Blue Origin）等競爭對手。但它成功落地的前提，是在極其有限的時間內，完成一系列顛覆性的技術突破。NASA 的全力押注可能帶來高回報，也可能是高風險。

不過 NASA 當時似乎愿意進行這一場技術豪賭：因為如果馬斯克的團隊能夠克服巨大的技術障礙，就能一勞永逸地解決繁復的地月運輸問題。

然而，四年半過去，這場賭局的天平正加速傾斜。截至 2025 年 10 月，盡管“星艦”的幾次集成飛行測試（IFTs）已成功進入軌道，展示了其巨大的潛力。可這次任務所需要的，不是星艦的飛行，而是完成一場史無前例的“太空接力”：

由于星艦登月器本身質量極其龐大，所以無法攜帶大量燃料進入太空，在到達近地軌道時，燃料幾乎所剩無幾。然而完成登月、起飛并返回軌道的全部任務，需要持續、巨量的燃料供給。為了應對這個問題，SpaceX 的解決方案是進行一場“太空加油接力”：它需要首先發射一艘作為“軌道燃料庫”（Storage depot launch）的星艦，隨后再在短時間內連續發射十幾艘“加油機”版本的星艦。這些加油機星艦會在太空中逐一與燃料庫對接，將低溫推進劑（液氧和甲烷）轉移過去，直到將燃料庫徹底加滿。只有在完成這次規模浩大的集體補給后，“星艦”月球著陸器才能獲得足夠的動力，繼續飛往月球執行其登月使命。

圖 | SpaceX 星艦方案示意圖（Wikipedia）

這個方案的關鍵節點，就是“低溫推進劑的在軌加注”——一項人類從未實現過的、大規模的、船對船（Ship-to-Ship）的燃料轉移技術。

而這正是 SpaceX 嚴重滯后的地方。

根據 NASA 在 2024 年披露的時間表，SpaceX 本應在 2025 年 3 月左右，進行首次“船對船”的推進劑轉移演示任務。然而，檢索公開信息可以發現，這項測試還尚未完成。SpaceX 將 2025 年的優先事項放在了解決飛行器重返大氣層的熱保護系統（隔熱瓦）和襟翼控制問題上，以實現可重復使用性。

就在上周，SpaceX 的一位高管在行業會議上證實，他們現在計劃在 2026 的某個時候，才進行首次“船對船”的推進劑轉移演示。這意味著，在阿爾忒彌斯 3 號任務最關鍵的核心技術上，SpaceX 已經比原計劃至少晚了一年。

除開工程進度之外，還有一層外力也在加劇 NASA 的焦慮，那就是美國的政治訴求。

自“阿波羅 17 號”任務后結束，人類再未登月。再次返回月球進行進一步的探索，對于美國來說意義重大，它旨在恢復美國在太空探索中的領導地位。也正因如此，“阿爾忒彌斯”計劃從啟動以來，就與白宮的“任期”緊密掛鉤。從最初特朗普政府設定的“2024 年登月”極限挑戰，到如今代理局長達菲公開表態，將任務確保在本屆總統任期內（2029 年 1 月前）完成，一切都指向一個最高優先指令：美國必須加快重返月球。

一旦“阿爾忒彌斯 3 號”推遲到 2030 年，就可能被中國的登月計劃搶先。對于美國政府來說，這不僅僅是丟掉一個“第一”的頭銜，更是國家榮譽和太空領導地位受損的象征性打擊。

因此，達菲大刀闊斧地決定引入新的競爭者，迫使 SpaceX 加速。這與其說是一個“技術決定”，不如說是一個高明的政治行動。通過制造競爭壓力，NASA 在玩一場風險對沖的游戲：如果 SpaceX 能在壓力下提速，NASA 就贏了時間；如果 SpaceX 仍然掉鏈子，NASA 至少能對國會和公眾有個交代——我已經盡力了，你看，我也在找新的公司來接手。無論結果如何，NASA 都能體面地交付工作結果。

不過這個決定對于 SpaceX 來說，似乎沒有這么體面。雖然合同尚未終止，SpaceX 仍是阿爾忒彌斯 3 號計劃的第一人選，但其獨家地位和進度主導權已經瓦解。對此，馬斯克（Elon Musk）迅速通過 X 做出了回應：他轉發推文“SpaceX 自 2006 年以來的發射次數比美國其他所有機構（包括 NASA）自 1997 年以來的總和還要多”，對 NASA 進行回擊。并且發推文表示，SpaceX 是目前唯一一個以“閃電般速度”推動美國太空項目向前發展的公司。

圖 | 馬斯克發文（X）

但面對 NASA 的施壓，SpaceX 或許終將被迫重新審視其工作進程，必須將關鍵的技術節點，特別是低溫燃料轉移的演示，提升到最高優先級，以避免被徹底踢出阿爾忒彌斯 3 號的核心任務。

而對于藍色起源 Blue Origin 這邊，則是一次重大的翻盤機會。該公司在 2023 年已經獲得了阿爾忒彌斯 4 號的 HLS 合同，其 Blue Moon Mark 2（藍月 2 號）著陸器是一個相對保守、風險較低的方案。通過這次阿爾忒彌斯 3 號競標的重新開放，藍色起源獲得了加速藍月計劃開發、爭取提前登上月球任務的黃金入場券。此外，這也為像洛克希德·馬丁（Lockheed Martin）等傳統航天巨頭創造了空間，他們可以帶著風險更小、更成熟的方案重回競爭舞臺，盡管這些方案通常成本更高，且缺乏星艦方案的革命性。

目前來看，NASA 現在的策略，是從“二選一”變成了“我都要”。引入競爭、加速兩條 HLS 開發線、并在未來可能同時支持星艦計劃和藍月計劃，將要求 NASA 向國會申請額外的數十億美元資金。這筆額外的支出將在美國政府預算中引起新的爭論，并可能擠壓其他科學或探索項目的預算。正如 ExtremeTech 網站所言，NASA 正在為 2021 年的“過度樂觀”買單。

如果 NASA 的最新決定塵埃落定，無疑是這場登月競賽中，最為關鍵和昂貴的一次“中途變道”。

1.https://www.theregister.com/2025/10/21/spacex_is_behind_schedule_so/

2.https://news.cgtn.com/news/2025-10-21/NASA-to-reopen-lunar-lander-contract-as-SpaceX-falls-behind-schedule-1HEKFPWgJHy/share_amp.html

3.https://spacepolicyonline.com/news/duffy-to-open-up-artemis-hls-contract-to-ensure-u-s-beats-china-back-to-the-moon/

4.https://www.americaspace.com/2025/10/21/nasa-boss-resets-moon-lander-program/

5.https://www.extremetech.com/aerospace/nasa-opens-artemis-iii-contract-to-other-providers-following-starship-dela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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