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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鉑爵旅拍撒腿跑路,坑慘了沒完成拍攝的消費者,坑哭了剛帶完貨的李佳琦。在公告中,鉑爵旅拍用寥寥數語道盡了最近幾年的宏觀經濟格局:
自疫情以來經濟下行,結婚率持續走低,消費降級,行業內卷,婚紗旅拍業務成本居高不下,一直處于虧損狀態。
雖說總需求不足已經持續幾年,結婚率下滑也是不爭的事實,但被宏觀影響的前提是自己足夠宏觀,如果一個照相館覆蓋的用戶規模不到每年結婚對數的5%,那么結婚率下滑其實跟它關系不大。
因此,鉑爵旅拍的危機,恐怕還得從別的地方找原因。
規模的敵人
鉑爵旅拍的創始人許春盛是一名專業攝影師,早年經營過兩家影樓:鐘愛一生和蒙娜麗莎。2011年,許春盛盯上了旅拍這片藍海市場,成立鉑爵旅拍,主打婚紗照,也有個人寫真和親子照業務。
2019年,鉑爵旅拍因為“想去哪拍就去哪拍”的廣告,和隔壁的“找工作直接跟老板談”成功煩到了所有乘電梯的人,意料之中的出圈。
巔峰時期,其業務版圖橫跨全球,冠名各大綜藝節目,在廈門總部包下了20層辦公樓[1]。2019-2023年,鉑爵旅拍先后冠名多部婚戀綜藝,在此期間領了結婚證的明星,基本都收到了鉑爵旅拍的廣告費。
然而自2020年后,鉑爵旅拍陷入“漫長的虧損”,并在5年后轟然倒塌。可見藍海市場有時候不是沒人做,而是沒人做得出來。
大環境也許會影響鉑爵旅拍的經營,但“旅拍”這門生意,其實不太適合做大規模。
旅拍這門生意看上去有點像照相館,其實更接近旅行社,但又比旅行社多了兩個天然劣勢:
一是資產重。“想去哪拍,就去哪拍”的代價,是覆蓋盡可能多的旅拍基地,除了租地、建基地,還要購置服化道和專業攝影器材。鉑爵旅拍一個廈門鼓浪嶼旅拍基地就斥資8000萬[2],全球112個基地的成本可想而知;
同時,一個旅拍項目涉及化妝、穿衣、道具、拍攝到后期交片等多個流程。鉑爵旅拍的攝像和數碼團隊一度占總員工的2/3[1],增加的收入必然對應著新增的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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鉑爵旅拍攝影師天團
二是低頻零復購。婚紗照不是剛需,大部分人一天吃三頓飯,但一輩子只結一次婚,這就導致旅拍很大程度上是個一次性生意。但這類生意的獲客成本又非常高,加上本身的剛性成本,導致規模擴大,成本反而更高。
客單價有市場公允的隱形上限,剛性成本卻降不下來,一旦遭遇疫情這種黑天鵝事件,往往規模越大越危險,出現本地化經營的小照相館扛了過去,帶頭大哥卻提桶跑路的情況。
其中的癥結在于標準化。旅行社雖然也是拉一車人賺一車錢的項目制生意,但勝在熱門景點就那么多,旅游路線相對固定,加上大多數歷史不會改寫,解說詞也可以一套用到老,唯獨帶旅客購物的引導語需要與時俱進一些。
但旅拍這個生意,標準化程度可謂低得令人發指。
婚紗照涉及戶外取景,本身就復雜。旅拍還加上了個“旅”字,難以形成通用的技術方案。
審美是種無法量化的東西。有人覺得上海的高樓廣廈是美,有人覺得蘇州的曲徑通幽是美,但防不住有人覺得養豬場也有種別樣的美。攝影師用相同設備和布景拍出的照片,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看法。
《21世紀經濟報道》曾采訪一位旅拍從業者[3],對方向其大倒苦水:有顧客要求后期修順牦牛牛毛,有顧客拍完后要求修掉民族服飾后面的背簍。
“還有客人自己選的服裝,照出來覺得沒有同伴好看,在寫真店哭著不走的。”
每一個在非標生意里大舉擴張的老板最后都會意識到,規模和規模效應,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非標的陷阱
作為鉑爵旅拍的半個同行,海馬體的創始人黃逸涵對標準化這件事看的很透徹[4]:服務行業,你的底線是要解決標準化問題,你的上限是要解決個性化的問題。
海馬體早年主打寫真,后來定位閨蜜寫真,結果前者過于非標,后者市場太小。2014年,海馬體開始主營證件照拍攝,逐漸走上正軌。
人不一定有身份,但一定有身份證。相比寫真和婚紗照,證件照的剛需屬性更強。更關鍵的是,身份證、護照等證件照有規定的規格、著裝、背景等元素,形成了一定的標準化空間。
婚紗照美不美是顧客說了算,但證件照能美到什么程度,上面都規定好了。在這種情況下,證件照反而能逐漸形成SOP(標準作業程序),為規模化運作打下基礎。
按照黃逸涵的說法:我們的標準化是大環節固定,但具體到每個顧客,比如第一步確認妝容,第二步溝通照片用途,第三步布光,具體操作是個性化的[4]。
可見美得錯落有致是藝術活,美得整齊劃一是技術活。
規模效應的潛臺詞是標準化,失去了標準與通用,規模反而會成為陷阱。對大部分服務業來說,過程和結果,至少有一個應該是標準的。
消費醫療領域有“金眼銀牙”的說法,原因就在于此。
眼科的特點是過程和結果都非常標準化。視力好不好有明確的可量化指標,同時飛秒激光手術高度依賴設備,對醫術的要求相對低。斥巨資購入的設備,治一個人和治一百個人都是類似的成本,規模效應由此產生。
牙科也是同理,不會有人覺得一口大黃牙是美,因此結果非常標準化。但操作相對依賴人工,導致過程非標,難以批量復制。
高端牙科診所馬瀧齒科要用200萬年薪留住自家牙醫,人力開支占總成本近40%,白花花的銀子散給了工人階級,規模效應就無從談起。
一旦失去了標準化語境下的規模效應,一些客單價高昂的高端生意,也未必能經營起來。
意大利高端游艇制造商法拉帝(Ferretti)主營豪華游艇生產,平均售價一艘3000萬。但該公司長期利潤率不到3%[5],最后賣給了中資機構。
原因很簡單,游艇長得像制造業,但又有手工業特征。一方面,制造環節需要師傅大量參與,人工檢測起碼1000個部件,人力成本就占了總成本的10%。
另一方面,有錢人難免有些個性化需求,加個停機坪、配個停車位是常規操作,導致零部件和成品無法統一定價、批量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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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潛水至水下三百米的游艇:甲殼
沒有一家照相館會死于拍得難看,也沒有一家理發店會死于剪得不行。非標是規模天然的敵人。
最貴的是人
對大部分服務業而言,當服務的核心環節由人來完成,規模效應就難以形成。
一方面,人的經營半徑和服務能力有天然的上限。如果一家理發店只有十個員工,來一百個顧客也無法產生規模效應。健身房教練、裝修隊水泥工、中醫診所里的老師傅和旅拍攝影師都在此列。
另一方面,規模效應的內核是用規模攤薄單位成本。機器和產線只有不斷被攤銷的資本開支,軟件服務的邊際成本幾乎為零,而人類員工對應著剛性的工資成本。
愛爾眼科主攻飛秒激光手術,核心環節由機器完成,創造了眼科茅臺的神話。另一家港股上市眼科診所德視佳專攻晶體植入(ICL),手術高度依賴人工,只能靠幾個醫生在全球門店巡回手術,擴張能力全看師傅帶徒弟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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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莞愛爾眼科醫院引入機器人全飛秒SMILE pro技術,10秒做完手術
旅拍顯然也在此列,當人工成本無法壓縮,規模擴張反而會帶來額外的剛性成本,以及更大的風險敞口。一旦遭遇黑天鵝事件,規模越大越危險。
因此,類似照相館、理發店、家居裝修這類生意,往往都是本地化經營,很難做成區域甚至全國的連鎖業態。
每一個非標的服務業,都會盡可能將產品和服務標準化。最典型的是整形醫院。
前不久貝索斯二婚,妻子桑切斯因一張標準的海湖莊園臉喜提熱搜。海湖莊園臉學名“MAGA芭比”,源于特朗普妻子梅拉尼婭,特點是眉毛和嘴角上揚,顴骨高聳得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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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紅長得越來越像既不是審美的退化,也不是道德的扭曲,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產業問題。
整容醫院需要的是復合型人才,既要醫術精湛,也需要審美水平在線。前者是科學的技術性手段,可以由教育系統和醫療系統批量培養;后者是抽象的方法論指導,缺乏清晰的量化標準。
尤其中國的醫療美容產業起步時間不長,早期整形醫生多由創傷修復、燒傷等科室轉業而來。這類科室大多主攻創傷修復,而不是把人變美,因此醫術過硬,但審美水平相對見仁見智。
網紅臉的橫空出世對整容醫院無異天降甘霖,原因在于它確保了出品口徑的標準和統一。既減少了大眾對“什么是美”的思考時間,又把整形醫生的工作從柳葉刀勾勒的藝術,變成了井然有序的流水線,規模由此產生。
如今,海湖莊園臉已然是全美最流行審美,政府官員和公司高管一夜間都長成了近親。整形醫院只需要把“開眼尾”“口角提拉”做成流水線產品,經營效率就大大提升。
另一種思路是平臺化,只做撮合方。
加拿大公司Flytographer也算鉑爵旅拍的半個同行,主打“滴滴旅拍”,在全球各地招募攝影師,與消費者在線上匹配。自己既不用安排差旅,也不用后期修片,全由攝影師完成。
雖然Flytographer在疫情期間也差點倒閉,但由于沒太多成本包袱,公司去年收入突破八位數,成功扭虧為盈[6]。
Flytographer的藝術造詣可能未必有鉑爵旅拍深厚,但在怎么做生意這件事上,還是老牌資本主義國家的經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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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黃茜琳
編輯:李墨天
責任編輯:黃茜琳
封面圖片來自Shotdeck
參考資料
[1] 明星夫妻們捧紅的鉑爵旅拍自曝虧損,多地門店已撤場,廈門總部辦公曾占20層樓,時代在線
[2] 專注攝影23年,鉑爵旅拍的“獨角獸”之路,21世紀商業評論
[3] 400億旅拍市場,迎來最嚴整治風,21世紀經濟報道
[4] 90后20萬起家,年營收20億,回應熱搜第一,天下網商
[5] 生意對標愛馬仕,盈利不如富士康,遠川商業評論
[6] Evolve Founder Series: Q&A with Nicole Smith, Flytographer Founde,Evol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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