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航空航天局（NASA）已悄然著手應對太空中可能發生的死亡事件。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踏足太空，我們必須開始思考：各國將如何應對太空死亡這一終將發生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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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 Peter Cummings

編譯 杜珈儀

2012 年，NASA 曾悄悄將一座“太平間”送入太空軌道。

沒有新聞發布會。也沒有大肆宣傳。只是一個密封的軟質收納袋，與凍干食品和科研設備一起，被悄悄的夾在運往國際空間站（ISS）的貨物中，毫不起眼。這個官方稱為"人類遺體收容裝置”（HRCU）的包裹，在外行看來就像是裝著冷凍貨物的運輸袋。但對 NASA 而言，它意義非凡，標志著人類在應對太空死亡這一課題上取得了重大進展。

小時候，我對宇航員在失重環境中怎么上廁所充滿好奇。如今，幾十年過去，作為一名法醫病理學家和 NASA 宇航員項目的多年申請者，我的腦海里卻常常縈繞著一個更為沉重的問題：

如果宇航員在太空中死亡怎么辦？他們的遺體會被帶回地球，還是留在浩瀚的宇宙？若在外星世界離世，那里是否會成為這個人最終的安息之地？若生命終結于航天器或空間站，遺體會被送入軌道，還是踏上一段逃逸速度的旅程，漂向星際虛空？

事實證明，NASA 已經開始著手制定大部分應對方案。而且這一行動來的正是時候——因為現在的問題早已不在于“會不會有人死于太空”，而在于“何時會”。

太空“太平間”

迄今尚無宇航員因自然原因在太空中死亡。1971 年，蘇聯“聯盟 11 號“任務的三名宇航員在航天器自動返回地球大氣層前，由于內部失壓而窒息身亡，但他們的死亡直到著陸后才被發現。類似的，美國歷次載人航天任務中的死亡事故也都發生在地球大氣層內——在重力和氧氣存在、國家管轄權明確的環境中。這一點很重要，因為它意味著至今所有的航天死亡事故都發生在人類熟悉的范圍內。

但人類規劃的太空任務正變得越來越長，目的地也逐步拓展至近地軌道之外。與此同時，NASA 的宇航員隊伍也在經歷老齡化—目前的平均年齡已達 50 歲左右——這正是自然死亡在統計意義上開始變得不可忽視的年齡段，即便是健康生活、體能出眾的宇航員也不例外。太空死亡如今已不再是一個理論假設，而是一道實實在在的概率曲線——NASA 對此心知肚明。

為此，NASA 正在悄然卻果斷地采取一系列應對措施。最新一輪宇航員選拔周期延長了——這么做不僅為了擴大人員儲備，更是要吸引那些有能力勝任未來長期太空任務的年輕航天員。

如果今天國際空間站上有人死亡，遺體將被安置在人類遺體收容裝置中。隨后會被密封，并固定在空間站的非加壓區域，等待最終被送回地球。

這個人類遺體收容裝置本身是經過改造的軍用級遺體袋，原用于在危險環境中保存人類遺骸。它可與空間站現有的制冷系統集成使用，延緩遺體的腐敗過程。這個“保鮮袋”還配備了異味過濾器和吸濕內襯，并采用反向拉鏈設計，便于從頭部以體面方式打開。此外，它還設有座位綁帶，用于在返程途中固定遺體，以及用于貼附姓名標簽和所屬國家國旗的標識區。

2019 年，美國薩姆休斯頓州立大學（Sam Houston State University）進行的一系列實驗證明該系統足夠堅固：在遺體分解突破防護層之前，部分遺體袋可維持密封狀態超過 40 天。NASA 甚至將遺體袋從近 6 米的米高處拋下，以模擬劇烈著陸時可能遭遇的沖擊。

但這個“裝置”從未在太空中實際使用過。而且，由于目前尚不清楚人體在真正的微重力環境（或月球表面）中會如何分解，沒有人能確定它是否足以妥善保存組織，以供法醫日后進行尸檢。

這種認知空白令人深感不安，因為在太空中，死亡不僅是一場悲劇性的損失，更可能承載著關鍵的數據線索。一名宇航員的離世，究竟是源于其生理系統的偶發缺陷，還是無法避免的宇宙厄運，亦或是由于某個載人航天器復雜系統中潛藏的漏洞，而這些漏洞本可被發現并加以修復？未來任務中宇航員的生命安危，或許正取決于我們是否能通過恰當的死因調查，找出問題的根源。

但太空軌道上沒有法醫。因此， NASA 為宇航員制定了一套名為"在軌法醫樣本采集協議"（In-Mission Forensic Sample Collection protocol）的流程。盡管 NASA 的宇航員們可能對此事避而不談，但這套程序他們都銘記于心：在 NASA 飛行外科醫生的實時指導下，詳細記錄一切——拍攝遺體照片，采集血液、眼球玻璃體液以及毛發和身體組織樣本。只有完成這些步驟后，遺骸才可被安置進人體遺體收容裝置。

NASA也為空間站外可能發生的死亡事件制定了預案——例如在太空行走、月球任務或深空探測任務中發生的死亡。如果宇航員在真空中遇難但遺體得以回收，則會使用專門設計的太空裹尸布包裹遺體。

這不僅是一個防止污染的技術問題，更關乎維護各方尊嚴的心理考量。對于任何一個航天機構而言，在諸多渴望達成的"首次"成就中，"首次在衛星畫面中出現的漂浮在太空的人類尸體"顯然不在其列。

如果必須進行安葬——無論是葬于月壤之中還是拋入太陽軌道，遺體都將被認真追蹤、詳細編錄，并永遠被視為航天歷史上的神圣遺物。

NASA 在制定地外死亡應對方案時，也需考慮此類悼念儀式。情緒調適和太空悼念規程現已成為宇航員正式訓練內容之一。若有隊員不幸離世，幸存宇航員需舉行簡短儀式緬懷逝者，隨后繼續執行任務。

未知之境

到目前為止，我們討論的還只是那些相對“容易”的問題。NASA 及其他機構如今正面對更為棘手的挑戰。

比如，太空中的死亡事件及遺體應該由誰管轄？在國際空間站，這一問題相對簡單：管轄權歸已故航天員的國籍所屬國。但當目的地更為遙遠、載人任務愈發多樣時，這個問題的處理辦法就不再清晰。例如，在探月或火星探索等太空機構的任務中，應遵循哪些法律和規則？對于商業或多國聯合的太空飛行，乃至埃隆·馬斯克、杰夫·貝索斯等科技富豪暢想的私人空間站與星際殖民基地，現有制度又當如何演變？

NASA 及其合作伙伴已開始起草相關框架協議，例如《阿爾忒彌斯協定》（Artemis Accords）——這是一份旨在規范太空行為的協定，目前已有 50 多個國家簽署。但即便如此，其中仍未涉及與太空死亡相關的諸多涉及隱私的細節問題。

例如，如果可能出現人為干預的非自然死亡，我們應該如何應對？

1967 年聯合國制定的《外層空間條約》（The Outer Space Treaty）雖是人類在地球軌道及更遠空間活動的法律基石，但并未涵蓋這類情況。

當然，并非所有事情都能提前做好預案。NASA 在維持在軌宇航員生命安全方面也一直表現非凡。但隨著人類對太空的探索不斷深入，任務持續時間更長，目的地更遙遠，從統計學上講，終有一天會有人無法返航。

當那一刻降臨時，就不僅是一場悲劇，更是一道考驗——對我們的系統、倫理，以及面對死亡全新維度的適應力的考驗。在有些人看來，NASA 為應對太空死亡所做的準備或許顯得病態甚至可笑，然而事實恰恰相反。

宇宙從來不會在意自己何時奪走生命，但我們會。面對這樣的嚴峻時刻，我們是否能以敬畏、嚴謹的心態從容應對，不僅關乎人類在浩瀚太空的制度設定，更將定義我們在那片遠方作為“人”的真正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