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月11日,當上市的鐘聲在科創(chuàng)板敲響,影石創(chuàng)新(Insta360)這家成長于深圳的智能影像公司,迎來了屬于它的高光時刻——開盤大漲近三倍,市值一度沖破700億,將“A股智能影像第一股”的名號穩(wěn)穩(wěn)地攥在手中。
聚光燈下,創(chuàng)始人劉靖康——圈內(nèi)人更習慣稱他“JK”——成為中國又一位身價百億的90后科技公司掌門人。
面對外界涌來的祝賀與喧囂,1991年出生的劉靖康卻顯得十分平靜。在影石創(chuàng)新位于深圳的總部辦公樓內(nèi),劉靖康接受了南都灣財社記者采訪,其反復提及的,是責任、承諾和對未來的審慎。
時間撥回至十多年前,這位來自廣東梅州,在中山長大的年輕人,還是南京大學里一位聲名鵲起的“技術帝”。他曾因覺得好玩,通過分析新聞采訪中電話按鍵音的頻譜,“破譯”了周鴻祎的手機號并成功撥通,引得周鴻祎和李開復在微博上隔空“爭搶”。但這位技術天才最終拒絕了所有大廠的橄欖枝,一頭扎進了“大學生創(chuàng)業(yè)”和“硬件創(chuàng)業(yè)”這兩個公認的“地獄級”賽道。
他自己也承認,“消費電子是死得特別多的一種類型”。然而,近十年過去,劉靖康和他的影石Insta360,卻在尸橫遍野的硬件戰(zhàn)場上,殺出了一條另類的成功之路。
然而,對于這一切成就和上市后的狂歡,劉靖康深知,市場的喧囂終將散去,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當行業(yè)巨頭攜“重兵”壓境,當AI浪潮試圖重塑一切,影石和他所開創(chuàng)的這條智能影像之路,將如何應對?這位年輕船長的答案,已經(jīng)在一次次深度思考中,勾勒清晰。
股市是“投票器”,更是“稱重機”
對于上市,劉靖康有一個獨特的比喻。
“有點像結婚。結婚前,你可能覺得主要是兩個人的事;但結婚儀式其實是把你們的狀態(tài)向你的朋友、家人、親戚去宣布,它也是我們對大家的一種承諾。”這份承諾的對象,是用戶、是員工,也是二級市場的萬千投資者。
對于首日暴漲的股價和高達700億的市值,他坦言其中有“發(fā)行比例較少”的技術性因素,但更多地,他將其歸因于市場投下的“信任票”。“我們公司還是包含了非常多投資者在當下環(huán)境中會關注的關鍵詞,比如說‘消費電子’、‘出海’、‘硬科技’、‘AI’,我們公司多少跟這些關鍵詞都有一些交集,所以大家會把期待投射過來。”
但他緊接著話鋒一轉(zhuǎn)——這種期待不是桂冠,而是沉甸甸的擔子。“這個對我們來講就意味著一件事情,就是我們要更加努力。或者說,我們對自己的底線要求,顯然要比之前更高了。”
事實上,影石的上市之路是一場長跑。早在五年前,他們便選定了科創(chuàng)板。“那個時候科創(chuàng)板是比較新的一個板塊,它明顯對于科技公司,尤其是對于盈利層面沒那么看重的公司,是比較友好的。它很看重一個公司未來的增長潛力,以及在市場競爭中,通過在研發(fā)層面投入所換取的未來競爭力。”這種前瞻性的選擇,本身就體現(xiàn)了影石不追求短期盈利、而是著眼于長期技術投資的戰(zhàn)略定力。
在劉靖康看來,在一級市場,企業(yè)的估值尚可通過與投資者的雙向溝通與匹配來達成共識。但在流動性更強、參與者更多元的二級市場,“投資者會用非常多不同的模型和觀點,最后在整個市場化的過程中形成一個價格。”劉靖康清醒地認識到,這種機制下形成的期待,雖然是市場化的結果,但“不一定是在公司和市場進行了充分、深度交流后形成的共識”。
這就像老板直接定下了一個極高的KPI,“我們能怎么辦呢?我們只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對齊這個市場的聲音。”
這種超越了企業(yè)當前階段的期待,既是壓力,也是動力。但對于公司的兩千多名員工而言,一切如常。股價的漲跌并未在公司內(nèi)部掀起波瀾,“我們的兩千多人還是在這里正常運作,白天敲完鐘,晚上回來就開始干活。”劉靖康說,股價的短期波動對公司業(yè)務其實完全沒有任何影響。
他堅信那句投資界的經(jīng)典名言:“股市短期來看是投票器,長期來看一定是稱重機。它能不能反映公司的優(yōu)質(zhì)質(zhì)地,我認為一定是看長期我們能給客戶帶來多少價值,能創(chuàng)造多少社會價值,這些東西一定會很公允地體現(xiàn)在我們的市場表現(xiàn)上。”
直面挑戰(zhàn):大疆若入局,就像游戲世界里多了一個玩家
當一家公司在細分領域做到全球第一,它必然會迎來最強勁的對手。對于影石來說,大疆就是那個無法回避的名字。隨著大疆在運動相機領域的布局加深,外界普遍擔憂:如果大疆全力進入,影石是否有還手之力?
“如果大疆做全景相機,我認為是非常正常的,也是一個必然的結果。在他那個體量下,他需要去尋找新的增長機會。”面對這個尖銳的問題,劉靖康沒有絲毫回避。
他拋出了一個極為精妙的論斷,解構了外界的“影石-大疆”二元對立焦慮。
“我想把影像市場類比成‘游戲市場’,而不是像‘自動駕駛’或者‘家電’市場。”
他解釋道,家電、自動駕駛這類市場,評價標準非常“收斂”。洗衣機就是要洗得干凈、甩得干;自動駕駛就是要安全、快速、少干預。大家都在幾個有限的維度上“卷”,卷到一定程度,性能差異不大,最終必然陷入價格戰(zhàn)的紅海。“這種需求維度非常收斂的市場,很容易產(chǎn)生同質(zhì)化競爭。”
但影像市場,尤其是影石所在的全景和運動影像市場,完全是另一回事。
“它更像游戲市場,很難產(chǎn)生同質(zhì)化競爭。因為每個游戲都有自己獨立的世界觀、玩法和美學。游戲給玩家創(chuàng)造的核心價值是提供獨特的體驗。”劉靖康說,“大部分客戶買相機,是為了拍出某種‘效果’。而一個‘效果’的組成要素非常多:在什么場景、拍什么主體、機位怎么擺、用了相機的什么功能、加上了什么特效和濾鏡,甚至配上什么BGM。它非常像游戲,可以創(chuàng)造出非常多樣的玩法和內(nèi)容。客戶是為這個‘效果’買單,而不是單純?yōu)榱藚?shù)。”
在這個“游戲理論”的框架下,大疆的進入,就不再是“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而是“游戲世界里多了一個強大的玩家”。這必然會在一些已有的特性上產(chǎn)生重疊和競爭,但更廣闊的空間,在于兩家公司可以共同去創(chuàng)造新的玩法和體驗,把整個市場的蛋糕做得更大。
“以前運動相機在家庭記錄場景的滲透率相對較低,但由于全景相機獨一無二的記錄能力,我們看到越來越多的客戶在用它記錄生活。”劉靖康舉例說,當人們?nèi)サ鲜磕峥礋熁ǎ蛘邊⒓蛹彝ヅ蓪Γ萑搿坝涗洝焙汀跋硎墚斚隆钡膬呻y。全景相機解決了這個痛點:“你把它打開錄制后,就不用管它了,它會把所有的畫面都記錄下來。”這種對新場景的開拓,正是“做大蛋糕”的體現(xiàn)。
當然,尊重對手是自信的體現(xiàn)。劉靖康坦言,大疆是一個非常成熟、優(yōu)秀的公司,在很多方面值得影石學習。“就像游戲行業(yè),雖然不同游戲創(chuàng)造不一樣的玩法,但你還是有基本功的部分,比如游戲運行的效率、畫面的流暢度。”在影像行業(yè),這些“基本功”就是續(xù)航、散熱、制造成本、品控、售后服務等。“在這些短板上,我們看到的情況是,我們在很多方面做得不錯,但大疆在更多的方面做得比我們好,值得我們學習。”
一番話,既清晰定義了影石獨特的競爭優(yōu)勢——創(chuàng)造差異化的“效果”和“體驗”,又指出了需要補齊的短板。這背后,是一種“無限游戲”的思維:競爭的目的不是為了擊敗對手,而是為了讓自己能更長久地留在牌桌上,持續(xù)地玩下去。
如何跑贏一場無限游戲?
既然是“無限游戲”,那么取勝的關鍵就不在于一城一池的得失,而在于能否建立一套可持續(xù)的、能不斷創(chuàng)造新價值的系統(tǒng)。在劉靖康的藍圖里,這套系統(tǒng)由“快變量”的加速迭代和“慢變量”的持續(xù)積累共同構成。
“快變量”,指的是產(chǎn)品和技術。 這是影石保持領先的利刃。劉靖康將技術創(chuàng)新分為了三個層次:
純軟件創(chuàng)新: 比如發(fā)明一個陀螺儀控制的拍攝功能,或是推出一個新的AI剪輯模板。這種創(chuàng)新速度最快,但領先的窗口期也最短,可能只有三到六個月。
軟硬結合的創(chuàng)新: 比如為了解決摩托騎行時的風噪問題,在相機上增加物理防風噪結構,再結合AI算法還原引擎聲。這種創(chuàng)新需要重新設計一代產(chǎn)品,領先窗口期可以拉長到一年左右。
“軟硬+芯片”的創(chuàng)新: 比如通過多顆AI芯片協(xié)同,實現(xiàn)革命性的夜景畫質(zhì)。這種創(chuàng)新研發(fā)周期最長、投入最大,但一旦成功,可以建立長達兩到三年的技術壁壘。
“這個行業(yè)既比拼創(chuàng)新和創(chuàng)意,也比拼在工程層面交付的能力。”影石的策略,就是不斷地、高頻次地在這三個層級上循環(huán),抓住核心需求,快速滿足,從而持續(xù)創(chuàng)造領先的“時間窗口”。
“慢變量”,則是品牌、渠道和用戶心智。 “技術這個東西,你可能在一條技術路線上積累了很久,但它可能會被另一條技術路線顛覆。但是品牌、用戶心智、渠道這些東西,是今天投一塊錢,明天還能看到回報的。”劉靖康對此有著深刻的理解。這些看似“笨重”的投入,日積月累,會成為企業(yè)最堅固的護城河。
在談及人才標準時,劉靖康補充了一個過去被低估,但未來要提到極高位置的品質(zhì)——“好奇心”。
“你要對這個事情還有什么新的方式去解決,還可不可以做得更好,保持足夠多的好奇。”他認為,很多公司追求“極致”,這當然是好品質(zhì),但好奇心是發(fā)生在追求極致之前的。“你要先對‘更好’有一種想象和渴望,才會去追求極致的結果。這種特質(zhì),是很多新知識、新創(chuàng)造的源頭。好奇心是發(fā)生在極致追求之前。”
正是這種始于好奇的探索精神,驅(qū)動影石不斷迭代“快變量”,耐心澆灌“慢變量”,在這場關于影像的無限游戲中,跑出自己的節(jié)奏和身位。
以下是精彩問答(節(jié)選)
問:您曾說用戶需要的不是相機,而是可以分享的內(nèi)容。隨著Sora等AIGC技術的發(fā)展,這是否意味著未來硬件將退化為AI的傳感器?
劉靖康:我認為硬件本身對于記錄和分享這件事情,它發(fā)揮的價值是基礎性的,且不可替代的。雖然今天我們可以通過AI去生成一些內(nèi)容,但是在影像背后最核心的“記錄”和“分享”這兩個需求上,AIGC并不能完全替代掉。
比如我們聊完之后,大家要一起拍個合照留念。我們肯定不會說把大家的微信頭像拼到一起,或者把自己的頭摳出來P到某個合照里。我們想記錄的是那個真實發(fā)生過的瞬間,你在現(xiàn)場感受到的情緒、看到的畫面。AIGC解決不了這個基礎問題。
再比如,我沒有親自去爬過珠穆朗瑪峰,但是AIGC能夠生成一個像我親自爬上去的樣子,發(fā)到朋友圈有沒有意義?對一部分人來講是有意義的。但是當你發(fā)現(xiàn)十個朋友里面有九個都發(fā)了,這個分享的意義就降低了。分享的底層需求之一是“展示獨特性”,如果太多人都有了,你自己就沒有那么特別了。
AI可以幫助解決什么問題呢?我好不容易去到埃菲爾鐵塔,但那天剛好是陰天,能不能P出那種陽光明媚的感覺?AI能做的是錦上添花,但它代替不了那個“實物”本身。硬件是“饅頭”,AI是“蘸料”。所以我僅限于影像這個事情來回答,我認為硬件在未來十年依然是必要且重要的存在。
問:影石會堅守影像賽道,還是會像一些友商一樣,去做比如掃地機、吹風機等其他品類?
劉靖康:對,我們會非常清晰地堅守影像這個邊界。第一,影像市場足夠大,需求非常分散,對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的要求也很高。
第二,要做好影像產(chǎn)品,工程鏈條非常長,營銷、服務、供應鏈的鏈條也很重,需要非常深的積累,最好的積累方式就是在相當長的時間里都專注在這個領域里。
第三,很多抓住大機會的公司,你會發(fā)現(xiàn)它的成功來自于上一個周期的積累。小米做汽車,能成為牌桌上最有力的選手之一,就是因為它繼承了過去在消費電子領域積累的品牌、供應鏈和用戶運營能力。如果我們今天做相機,明天去做掃地機,后天再去做個吹風機,會發(fā)現(xiàn)每個業(yè)務的底層邏輯和依賴的核心能力都不一樣。我們在那些領域里,不一定能建立起像在影像領域那樣的核心競爭力。所以,我們選擇把自己的積累專注在一個方向上,以抓住下一個大機會。
問:在公司的七個價值觀里,如果必須選三個,您會選哪幾個?您希望把影石打造成一家什么樣的公司?
劉靖康:如果七個里面扔掉四個,我會選“用戶導向”、“團隊合作”和“勇敢堅毅”。“用戶導向”是基礎;“團隊合作”對我們這種超長鏈條的公司至關重要;而“勇敢堅毅”是我們認為最稀缺的品質(zhì),因為創(chuàng)新,尤其是復雜的創(chuàng)新,周期很長,中間還會有非常多的挫折,需要堅持。
關于想成為什么樣的公司,我們最近也在思考。我們認為,公司的發(fā)展依賴兩個基礎:一是不斷開發(fā)新的知識,二是知識的傳承和繼承。我們看到一個組織跟這兩點高度相關,就是“大學”。但跟大學不一樣的是,我們開發(fā)的知識必須要在商業(yè)上閉環(huán),有效率地賺到錢,才能支持持續(xù)的發(fā)展。所以,我們希望影石能成為一個以“開發(fā)與繼承知識”為主題,并能實現(xiàn)商業(yè)閉環(huán)的組織。
既然是這樣的組織,那它的一個中心思想就是“以員工發(fā)展為核心”。很多商業(yè)理論說,公司存在的目的是為股東創(chuàng)造價值,或者為客戶創(chuàng)造價值。我們把順序調(diào)整了一下,變成“員工發(fā)展第一,客戶價值第二,股東回報第三”。因為我們相信,只有把團隊培養(yǎng)好,讓他們有熱情、有能力去探索,他們才會持續(xù)地為客戶創(chuàng)造新的、更好的價值。當你能持續(xù)為客戶創(chuàng)造價值時,公司的回報和股東的回報自然不會差。
采寫:南都灣財社記者 嚴兆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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