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潛水魚X，作者 | 任溪芮，編輯 | 何潤萱

短視頻最近的新鮮事：“二旬老人”每天半死不活刷‘梅英阿嬤’，看90歲自律女生高能量如何度過一天”。

比起YouTube上流行過的白女、韓女自律日常，福建莆田90歲的“梅英阿嬤”時間管理技巧顯然更為純熟，伴隨Billie Eilish的《Bad Guy》，梅英從早上7點忙到凌晨1點，工作內容包括但不限于給一大家子人準備一日三餐，還得賣廢品、取快遞、做園藝，就連“夜生活”是為明天的早飯做準備。

短視頻上的老年自律潮流已經流行有一陣了，但像梅英這樣工作強度如此之大、時間管理如此精確的自律vlog，小魚還是第一次見，這大概也是她快速漲粉的原因，目前，“梅英阿嬤”賬號運營一個多月，抖音和小紅書粉絲合計已經超百萬，并帶動話題播放量達到了6.6億次。

自律當然是好事，只是梅英的自律不是小魚想象中的自律。從早忙到晚服務一家四代，每日7點開啟家務循環，這真的是一個九旬老人應該過的生活嗎？畢竟對照組的老年男性，雖然也做點家務，但多數時間都在健身打牌娛樂。

同樣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為什么女性的“自律”總是繞不開“家庭奉獻”這條路？

90歲高能量女生vs “三旬老人”

在最近這波老年自律潮流中，90歲的“梅英阿嬤”成了天花板級別的存在。

90歲高能量自律女生的一天開啟于早上7點，在此之前梅英已經完成了洗漱，穿戴整齊開始做早飯：打五谷豆漿、蒸糕點、煮糖水蛋......做完這些花樣早餐，梅英開始處理大大小小的雜務：賣廢品、埋爛菜葉、擦工具、取快遞。緊接著她馬不停蹄做午飯，下午去廟里拜拜后又回家煮面，晚上看會兒乒乓球比賽作為休息后，又開始給曾孫女煮蘋果水，10點半開始給廚房擦地，這一天才宣告結束。

“早7晚11”還不是梅英的極限，有時凌晨轉鐘了她還在廚房忙活，對著貨架思考明天的早飯，或是在灶前煮糖水蛋。轉天七點，梅英又準時開始忙活，再度開啟新一天的家務循環。

“自律”本就是短視頻熱門賽道，小魚之前也閱覽了各式各樣的互聯網精致自律vlog，但看久了覺得都一股濃濃的預制味兒。博主們無非是早上三、四點起床，瑜伽冥想、中式養生、刷脂健身，整個視頻充斥著新奇的消費品，一個場景三、五個機位，忙完morning routine，接著是evening routine，視頻bgm都是雷同的配樂，讓人懷疑是哪家mcn研究透了白女、韓女日常自律vlog后批量孵化的賬號。

梅英的視頻同樣主打自律，但有一種純原生質感，除了繁瑣的家務外，她還有一些生活妙招，比如加堿煮洗碗布去污漬，把爛菜葉埋在樹下堆肥等等，和精致博主們流水線般的自律流程相比，梅英的視頻有一種粗糙的真實感，仿佛她大半輩子都延續著這樣的作息，畫面熟悉得讓人想起自己的奶奶/外婆默默操持一家人一日三餐、屋前屋后忙得腳不沾地的樣子。

“差異化自律”讓梅英快速漲粉，發布45條自律視頻后，梅英阿嬤抖音和小紅書雙平臺的粉絲數量已經破百萬。“高能量自律老年人”也成為新的賽道，多數視頻配樂都沿用《Bad Guy》，拍攝方式也基本是手持晃動的跟拍，抖音播放量達到了6.6億次，根據新抖數據統計，超4億的播放量來自最近一個月。

一眾老年自律博主中，農村版的“70歲自律女生”，6點起床曬蘿卜，給雞鴨準備飼料，爬兩米高的堤壩砍竹子回家做晾衣架，但比起城市版自律女生還是更老年作息，5點半吃完飯，6點45就上床睡覺了。

男生版的“不服老的周大爺”，人設是“65歲體育生”，7點起床先來100個俯臥撐，搞完洗漱后干一杯枸杞水，然后出門去公園練腰腹，在一群阿姨嬸嬸略帶迷戀的圍觀下哐哐狂練，吃完飯又開始舉啞鈴，睡前還得平板支撐。

與高能量老年人相映成趣的是低能量年輕人，這邊90歲爺爺奶奶高能量運轉，那邊90后、00后已經自嘲“二旬、三旬老人”。

低能量年輕人一覺睡到12點，躺著刷手機清醒一下順便點外賣，掙扎著起床洗漱，然后拿外賣，吃完又往沙發上一癱，陷入半睡半醒的昏迷狀態，太陽快落山了，才起來溜達一圈，見見朋友吃個飯，主打一個“生命在于靜止”。就這樣的生活，評論區年輕人還表示也太“自律”了，“醒了就點外賣”“還會換衣服出門”。

這類視頻的標題往往是“30歲不上班不結婚不談戀愛的日常”、“99年獨居無業游民的一天”，如果說梅英和周大爺們呈現的是一種“極限自律”的生活狀態，那么這批年輕人就是在“極限擺爛”，用低能耗生存對抗社會焦慮，無視社會時鐘，比起年輕人普遍的內卷，“極限擺爛”也算是另一種差異化的生存狀態。

女性自律陷阱

不過，“90歲奶奶比年輕人還拼”的真相并不體面也并不新鮮，如果這些不是擺拍，那么更有可能是家務太多無人分擔，看似高能量的老年自律生活，實則是傳統母職工作的終極形態。只是90歲高齡的梅英被親情剝削一輩子，規訓徹底被內化成vlog里看似無痛的routine，才呈現為一種日常。

按梅英視頻呈現的家庭人員構成來看，她有孫子孫女、還有曾孫曾孫女，算是四世同堂，給這樣一大家子人準備一日三到四餐，不自律也得逼成自律。

從賬號內容來看，幾乎沒有任何家庭成員幫助過梅英做家務，并且這些晚輩也不太好伺候：孫子晚上不吃糖水蛋睡不著覺，一家人吃面條，梅英得準備三種不同的面，一撥人吃普通掛面，曾孫女吃黃色的堿水面，曾孫子要吃綠色的蔬菜面。小孩難搞也算了，按梅英90歲，出鏡的曾孫女五六歲計算，孫子怎么也有快30歲了，凌晨讓奶奶給自己煮糖水蛋助眠，你想過奶奶的睡眠和健康嗎？

或許有人會反駁小魚：梅英看起來很享受自己的生活啊，梅英覺得沒問題，視頻拍攝者（梅英的子女孫輩）覺得沒問題，觀眾覺得大有問題，純屬多管閑事，但果真如此嗎？

小魚稍加對比老年自律女性和男性視頻內容發現，老年男性的“自律”，往往是自我滿足型的，早起晨練、對鏡欣賞自己的肌肉，研究釣魚，和大爺們打牌喝茶，他們的高能量更多是為了讓自己開心，人到老年，還能延續年輕時的生活方式，繼續實現自我價值。

但像梅英這樣的老年女性博主的“自律”，往往是服務型的。凌晨五點去做飯、買菜、做家務、帶孫子、打掃衛生，活動場域大多數時候都是廚房、門前屋后，至于她是不是發自內心喜歡做這些事，也沒人問過。就像這些自律vlog里梅英總是留下一個忙碌的背影，鏡頭很少關注過她的表情，也很少讓她開口說話表達自我。

波伏瓦曾在《第二性》中說，沒什么任務比家庭主婦的勞動更像西西弗的酷刑，日復一日，必須洗盤子，給家具撣灰，縫補衣物，這些東西第二天又會重新弄臟，滿是灰塵和裂縫。家庭主婦在原地踏步中變得衰老，她什么都不做，僅僅是延續現狀，她沒感到獲得積極的善，而是無休止地與惡作斗爭。而且這是一種每天重新開始的斗爭。

從波伏娃的視角出發，就很難將梅英的日常理解為“自律”，畢竟真正的自律應該是一種自由意志的選擇，目的是讓自己身體和情緒更健康舒適，而被規訓驅使、被親情剝削，無止境地每天開啟家務循環，還要被“高能量自律女生”的人設裹挾，只能算是一種殘酷的女性陷阱。就像老板讓你接受997、007，讓你把公司當成家一樣，本質都是稀釋個人勞動價值的利他主義陷阱。

然而和職場加班陷阱不同，自律陷阱往往面向女性而設置，對男性免疫。不同年齡段、不同國別，女性用戶生產的自律vlog遠比男性多，在抖音上，話題有9.1億次播放，而只有3700萬次播放。

不論在YouTube還是在B站、抖音、小紅書，自律已經成為當代女性通用的社交貨幣，也是起號和漲粉的利器，3歲自律女孩“喜歡疊被子”，90歲阿嬤忙到凌晨，在這些日常記錄視頻中，女性們一邊在自律焦慮中自我規訓，一邊在視頻中傳播自律陷阱，一生愛自律的女人，就是停不下來。

令小魚欣慰的是，在一眾模仿梅英的“阿嬤”中，不乏早起自己品茶、遛狗，上午找老姐妹跳廣場舞，買菜的同時也不忘給自己買上一束臘梅的老年人。家務雖然要做，但自己的生活也要過。

說到底，不是“自律”有問題，而是“被消費的自律”有問題，利他的自律是一種陷阱，梅英的生活也不值得提倡，所有被“高能量自律”標簽吸引的人，可以先問問自己：這份自律，真正屬于我嗎？咱們三十歲的女性，雖然看似低能量，但沒準也因為低能量逃過莆田一劫，焉能說這不是因禍得福呢？自律不能給你自由，自我解放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