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觀察：人工智能沖擊下　美兩黨調整策略爭奪白領階層

　　　　楊士龍

　　美國白領過去是科技浪潮的受益者，也是兩黨建制派最倚重的政治階層，而當下白領的工作崗位正受到自動化、人工智能等多重沖擊。

　　面對白領階層的結構性焦慮，民主黨正重塑其經濟敘事，專門設計政策語言，加緊把白領焦慮轉化為政治動員資源，爭奪這一代白領青年的支持。相較于民主黨，共和黨的政策調整更劇烈。特朗普重返白宮以來，將國家力量與硅谷資本捆綁，但由人工智能投資帶動的資本市場回暖，給白領帶來的卻是崗位流失、物價上漲。共和黨智庫正制定“親工人”的人工智能政策，旨在提出符合“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派取向的相關論述和主張。

　　如果說，過去30年美國政治的裂痕主要由全球化時代的“藍領失落”所塑造，那么人工智能時代的裂痕似乎正由白領的集體焦慮重新描繪。

　　美國白領過去幾乎是全球化與科技浪潮的受益者，他們是專業階層、穩定納稅人，也是兩黨建制派最倚重的政治階層。而現在，悄然擴散的失落、焦慮、身份危機等情緒正改變他們對世界的判斷，也改變他們的政治歸屬。

　　早在2023年6月，彭博社專欄作家阿德里安·伍爾德里奇就曾判斷，白領工作正受到自動化、人工智能和全球化的三重沖擊，如今“越來越像搖搖欲墜的紙牌屋”。這一變化不僅關乎就業，更意味著職業階梯、家庭預期、身份認同的集體塌陷。

　　人工智能對白領崗位的沖擊或是系統性的。《哈佛商業評論》2023年一項研究結果表明：當前的大語言模型可勝任約96%的職業中至少10%的任務；辦公支持、法律服務和財務分析等領域19%的職業中，大語言模型可完成其中至少50%的任務。

　　美國近期的現實裁員數據觸目驚心：從亞馬遜程序員、優比速管理人員，到塔吉特百貨財務人員與通用汽車工程師，相關核心崗位正經歷結構性縮減。

　　美國Anthropic公司首席執行官達里奧·阿莫代伊警告，人工智能可能“消滅”一半入門級白領崗位，5年內將美國失業率推高至20%。美國勞工統計局數據顯示，截至今年5月的半年內，22歲至27歲大學畢業生失業率從4.4%升至5.3%。全美高校與雇主協會11月報告指出，2026屆畢業生招聘規模僅微增1.6%，前景黯淡。

　　伍爾德里奇認為，白領對職業價值與個人身份的深層焦慮，構成了當前美國政治情緒爆發的心理基礎。過往歷史顯示，受過良好教育卻與社會疏離的精英階層猶如一顆社會炸彈，他們可能因憧憬被現實擊碎而憤怒，同時擁有組織與煽動能力。

　　人工智能研究專家、英國倫敦大學學院教授努里娜·赫茲尖銳指出，正如上一代藍領因自動化威脅倒向右翼民粹，人工智能取代人類的危機同樣將推動選民支持新一代民粹政客。“但這一次，引領潮流的將是白領階層，且多數人將轉向左翼。”

　　赫茲認為：“極左政客借用了極右翼的民粹主義劇本，但重寫了角色。”在新的敘事里，“奪走你崗位的不是移民，而是人工智能算法背后的科技巨頭”。

　　這直接回應了白領的核心感受：許多白領并不認為自己在競爭中失利，而是感到崗位的變化源于企業在技術尚未成熟、溝通尚不充分的情況下，快速采用人工智能工具，導致原有工作被直接削減或重組。

　　面對白領階層的結構性焦慮，民主黨正重塑其經濟敘事，加緊把白領焦慮轉化為政治動員資源。民主黨內的“進步派”長期倡導的技術監管、財富再分配、全民基本收入和公共數據信托等議題，在“溫和派”眼中從原來的“太激進”開始變得“很可行”。

　　年輕選民正成為人工智能沖擊下最脆弱的白領群體，民主黨專門面向這一代白領青年設計政策語言，其倡導的政策被年輕白領視作降低風險、確保生活穩定的必要手段。在舊金山、紐約、波士頓等城市中，這種態度變化尤為明顯。

　　36歲的聯邦眾議員亞歷山德里婭·奧卡西奧-科爾特斯和34歲的紐約市當選市長祖赫蘭·馬姆達尼等民主黨“進步派”人士已開始將矛頭指向企業“高層”或“算法”，將自己定義為“抵御人工智能危機最佳防線的候選人”。

　　相較于民主黨敘事的調整，共和黨內部的變化更劇烈，也更矛盾。

　　特朗普重返白宮以來，大力推行“國家主導的加速主義”，試圖通過國家力量與硅谷資本緊密捆綁，推動美國在人工智能領域實現戰略躍升；11月更是啟動“創世使命”計劃，旨在整合聯邦科學數據與資源，聯合私營部門與大學，加速人工智能技術突破。

　　然而，這一模式與MAGA派的底層價值觀存在多重沖突，“硅谷驅動的國家策略”與“工人階級驅動的民粹政治”分歧日漸顯現。

　　其一，把發展人工智能明確列為美國戰略優先事項，與MAGA派之間的矛盾首先在于利益基礎的錯位——加速主義將聯邦政策的重心放在硅谷與風險投資者身上，而MAGA派的情緒基礎卻植根于反精英、反跨國資本的民粹心態。

　　其二，在政策效果上，技術加速意味著更快速的自動化、崗位壓縮和職業路徑的重組，這與MAGA派長期承諾的“保護美國工人、重建中產穩定性”直接沖突。

　　更關鍵的是，特朗普最愿意強調的政績之一——科技股推動的經濟繁榮并沒有轉化為基層選民的“獲得感”。由人工智能投資帶動的資本市場回暖，受益的是資本市場與大型科技企業，而基層白領面對的卻是崗位不穩定、電費與房租上漲、算法管理加劇與尊嚴被削弱的現實。

　　作為與白宮關系密切的保守派智庫，美國優先政策研究所近日宣布推出一項1000萬美元的新計劃，制定“親工人”的人工智能政策，旨在為共和黨提出符合MAGA派取向的人工智能論述和主張。

　　觀察人士預期，技術繁榮與社會不安之間的反差、國家競爭與生活成本之間的落差、戰略加速與職業尊嚴之間的斷裂，都將成為影響美國未來數個選舉周期的深層議題。（完）（新華社專特稿）

　　注：本文作者系新華社駐紐約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