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會贏得AI，卻輸掉戰爭嗎？”英國《金融時報》12月13日以此為題刊登文章，給美國當前的人工智能（AI）熱潮潑下一盆冷水。

文章作者、拜登政府時期擔任白宮科技與競爭政策特別助理的吳修銘（Tim Wu），對美國全面押注AI發出警告，指出與中國就這一未來關鍵技術展開“末日之戰”的想法，既是幻覺，也是硅谷的游說套路。

相較之下，中國雖然也在大力推動AI發展，但態度卻克制、務實得多，也更注重多元布局。

文章指出，在過去一年時間里，美國主要科技公司在與AI相關的基礎設施上投入了超過3500億美元，預計到2026年將超過4000億美元。這一數字遠遠超過任何其他國家，包括中國，后者在AI方面的總投資接近1000億美元。

對于很多西方人來說，擁有足夠大膽的公司和足夠深厚的資本市場，從而在一場“燒錢競賽”中占據主導地位，或許令人感到安心。如果人工智能真如預言所說，是“統治一切的魔戒”，那么看起來西方似乎已經把未來握在手中。

但是，這只是一種樂觀的敘事。還有另外一種可能：硅谷對AI的癡迷，意味著美國可能贏得AI競賽，卻輸掉更廣泛的經濟主導權之爭。原因在于，美國已在AI上孤注一擲，而中國卻把籌碼分散押在幾種可能的未來之上。最終的結果則取決于押注AI是否真的是正確選擇。

文章認為，雖然AI在中國的熱度很高，但中國對其投入其實并不像外界描繪的那樣徹底。中國經常將AI描述為“國家戰略重點”并加以投資，但中國政府及主要企業在其他領域投入的資金要多得多，比如電動汽車、電池、機器人、太陽能電池板、風力渦輪機和其他形式的先進制造業，以確保在這些領域的主導地位。這些領域或許不及AI那么光鮮，但其回報的投機性卻低得多。

“真正迷戀AI的是美國?！弊髡邔懙?，并指出，美國的投資動機既商業化，又帶著某種神秘色彩，尤其體現在對通用人工智能（AGI）和“奇點”（singularity）的追求上；人們強烈相信技術會持續呈指數級進步，卻忽視了這種情況在技術史上極為罕見。且越是深入探究，就越會發現，無論在AI的支持者中，還是在末日論者中，相關觀點都顯得越來越脫離現實。

與此同時，美國科技行業高度集中，其近乎壟斷的結構進一步放大了風險：當巨額資金掌握在極少數公司手中時，集體盲從的可能性也隨之上升。

2025年9月23日，OpenAI與甲骨文、軟銀聯合宣布，將在美國新建五個人工智能數據中心，未來三年總投資預計超過4000億美元。IC Photo

如果AI的回報并不確定，那么就應該采取更為謹慎的策略，例如多元化發展。然而，美國的風險資本和科技平臺一樣，對AI癡迷不已，金融市場也對他們當前的做法給予了回報。

美國政府本可以對沖風險，但在特朗普執政時期，美國削減了對清潔能源投資的支持，使國家科技戰略看起來像是在一匹馬身上下了很大的賭注。

文章認為，美國當下對AI的支出，是對某一未來愿景的豪賭，它或許會被證明是富有靈感和遠見的，但也可能引發一場破壞穩定的股市崩盤，使西方落于人后。

作者指出，往遠了看，美國的科技戰略像是一個簡單的三段論：AI是21世紀最重要的技術；它極其昂貴；因此，誰花錢最多，誰就將成為未來的主導文明。

但任何三段論都有其前提。關鍵問題在于，今天的人工智能是否真的是通往繁榮和更美好未來的最重要途徑。

文章認為，長期以來，人工智能的商業邏輯有些模糊，硅谷為AI描繪的許多目標都帶有明顯的幻想色彩，他們相信AI可以解決人類的大多數問題。

在硅谷內部，這場“競賽”的終點是實現AGI——讓機器具備類似人類的廣泛認知能力。信徒們認為，一旦AGI出現，就會觸發進一步的突破，即所謂的“加速回報定律”。OpenAI首席執行官山姆·奧特曼（Sam Altman）曾表示，一旦AGI被發明出來，“貧困真的就會徹底消失”。

相比之下，中國政府對AI的表述至少要克制得多。

文章稱，中國雖然也把AI視為發展重點，并立志要在2030年前達到世界領先水平，但和硅谷常見的末世論色彩不同，中國的經濟規劃者似乎更關心將AI作為工業流程的工具，而不是用來創造能夠達到“奇點”的超級智能。例如中國國務院2025年發布的關于深入實施“人工智能+”行動的意見，完全是側重于提高效率的應用，而不是所謂的“智能爆炸”。

文章指出，中美人工智能發展的另一個差異在于：中國更多押注于更簡單、成本更低的開源AI模型。但在美國，大多數領先的“前沿”AI模型都是保密且獨有的，一方面是出于商業模式考慮，另一方面也源于某種半真半假的擔憂，即錯誤的參與者可能引發人類滅絕。

更重要的是，中國正在對一系列其他可能被合理地稱為“未來技術”的領域進行大量投資，從而對沖風險。例如，有報告統計稱，2024年，中國在清潔能源資本開支上的投資估計達到9400億美元。這讓人工智能的投資相形見絀，在這些領域，人工智能是一種補充，是粘合劑，而非主體結構。

文章指出，中國這一廣泛戰略的某些方面正在結出成果：2024年，全球70%的電動汽車產自中國；中國還占據了全球約80–85%的太陽能光伏制造，以及超過75%的電池產量。

“暫且把AI放一邊。假設這些技術代表著未來，那么領先者顯而易見。”作者寫道。

文章提到，打造美中“AI競賽”敘事還有一重功能，即成為美國科技行業極佳的游說工具，為異常高水平的支出提供了正當性。

與中國不同，美國在加倍押注AI的同時，減少了對清潔能源技術的投資，并削弱了對其他領域基礎研究的支持?！懊绹鴮ξ磥淼难鹤⒃絹碓较袷牵阂碅I能成功，要么一敗涂地。”

在作者看來，不能否認加速主義者可能是對的，造福人類的AGI也仍有可能實現，但這一結果還遠未確定，歷史和物理學都提醒我們要謹慎。

文章警告稱，押注AI將持續呈指數級增長充滿了不確定性，而當前科技行業高度集中、近乎壟斷的結構又加劇了問題。美國的支出決策已高度集中，即由少數幾家公司作出，而這種方式更常見于國家計劃體制，因此群體迷思的風險真實存在。與此同時，盡管商業模式模糊，股市仍在慷慨獎勵AI投資，且尚未起到任何制衡作用。

最后，文章分析了硅谷為何巨額押注AI的原因，一種可能性是文化因素，硅谷習慣在新想法上過度投入。另一種可能性是，從經濟角度看，把錢花在實際項目上總比囤積利潤或回購股票更好。

或許還有一種更陰暗的解釋，即硅谷對AI的巨額投入可能只是科技巨頭鞏固壟斷、筑牢護城河的手段，用來防止初創公司挑戰現有業務。文章指出，如果是這樣，美國對AI的敘事與其說關乎美中競爭，關乎對人類的投資，不如說關乎強勢企業鞏固自身地位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