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孫海天

參觀者在文昌航天科普中心體驗混合現實深空冒險項目。 文昌航天科普中心供圖

長征十二號運載火箭在海南商業航天發射場二號發射工位進行準備。 海南國際商業航天發射有限公司供圖

海南商業航天發射場全景。 海南國際商業航天發射有限公司供圖

“十五五”規劃建議提出，“加快新能源、新材料、航空航天、低空經濟等戰略性新興產業集群發展。”當前，全球商業航天競爭日趨激烈，成為大國競逐的新焦點。為進一步支持鼓勵和規范引導商業航天高質量安全發展，國家航天局近日印發《國家航天局推進商業航天高質量安全發展行動計劃(2025—2027年)》。

商業航天作為新質生產力的新賽道，市場潛力巨大。如何進一步讓“有形之手”和“無形之手”協同發力，有效整合政策導向與市場活力，推動技術快速創新迭代，成本持續下探，應用不斷拓展？如何構建起覆蓋全鏈條的商業航天產業生態，實現從“跟跑”到“領跑”的蛻變？本報記者近日在海南、山東、北京等地進行了實地調研。

——編 者

“5，4，3，2，1，點火!”2025年11月10日10時41分，海南文昌東郊鎮。長征十二號運載火箭裹挾著金色巨焰，破開云層扶搖直上，將衛星互聯網低軌13組衛星送入預定軌道。

這是海南商業航天發射場建成投用以來的第七次成功發射。從去年11月實現“從0到1”的突破，到今年創下“五天兩發”紀錄，再到如今邁入高密度、常態化發射新階段，這座年輕的航天“母港”正加速奔跑。

火箭騰空升起的背后，以發射場為核心，集火箭鏈、衛星鏈、數據鏈于一體的商業航天新體系正在南海之濱加速成形。它不僅補齊了我國商業航天全產業鏈的“最后一塊拼圖”，更探索出一條高效率、低成本、體系化的發展新路。

打造高密度、低成本發射能力

從動工到首發，僅用878天。2022年，當海南國際商業航天發射有限公司董事長楊天梁第一次來到海南文昌的項目工地時，迎接他的是一條伸向海邊椰林的土路、一處圍擋、一臺打樁機。

彼時，國內商業航天發射需求不斷增長，國家批準建設首個商業航天發射場，并給出了硬指標：兩年內具備執行發射條件。

為了完成這項任務，一支平均年齡僅30歲的“青年隊”匯聚于此。他們以工地為家，白天進行實際操作、晚上啃理論，與時間賽跑。

如今來到發射場，只見兩座發射塔架矗立。面對商業火箭型號多樣的現狀，當時，團隊大膽地為二號工位設計了“通用型”接口。“商業航天必須關心成本與效率。傳統模式是‘一箭一位’，而二號工位是我國首個通用中型液體工位，就像一個‘萬能充電器’，目前可適配10余家火箭公司、20余型不同型號的火箭。”楊天梁說。

效率，來自技術的革新。二號工位創新性采用國際前沿的“三平”測發模式——火箭“躺著”進行水平組裝、水平測試、水平轉運，抵達工位后整體起豎，加注燃料即可發射。“這套流程，將發射準備時間從20天左右壓縮至10天甚至更短。”文昌航天發射保障有限公司總經理首俊明說。為長征八號系列“量身定制”的一號工位，則具備“7天發射、7天恢復”的快速響應能力。

2024年11月30日晚，慶祝長征十二號首飛成功的歡呼聲響徹指揮大廳，楊天梁難掩激動：“我們的技術創新，經過實踐驗證，成功了!”

高效的背后，是一整套全新的工作理念。“我們正在做標準化流程，從火箭進場到發射，每天的工作都固定下來，減少人為干預。”文昌航天發射保障有限公司總體調度工程師尹景波介紹，為了做好高密度發射風險防控，他們還建立了任務中的“逆流程”——返回上一個階段重新開始。

“商發速度”，既有傳統航天精神的嚴謹，又融入了商業航天的靈活高效。“商業航天，首先是航天，對可靠性的極致追求永遠是第一位。”一號發射工位首席指揮員張小軍表示，“與傳統模式相比，我們迭代更快，各方降本增效的目標高度一致。”

從“月月有發射”到“航班化發射”，文昌商業航天的藍圖已經繪就。不久前，海南商發二期項目正式開工，計劃新建三號、四號兩個發射工位，預計2026年底具備發射能力，屆時發射場年總發射能力有望達到60發以上。

構建“出廠即發射”的產業閉環

“發射場像碼頭，火箭就是船舶，衛星是貨物。碼頭建好了，船和貨自然會來。”星際榮耀航天科技集團董事長彭小波的比喻，闡釋了海南商業航天“以場帶產”的發展邏輯。

“我們正創新產業體系，與一批頭部企業協同生產，構建‘出廠即發射’的流水線模式。”文昌國際航天城管理局副局長王鳳宇說。

走進距發射塔架僅數公里的星箭產業園，一個“前店后廠”式產業生態，正在文昌國際航天城形成。

2025年10月，距離海南商發僅數公里的星際榮耀運載火箭總裝總測復用工廠(一期)竣工。這是我國首家專注于運載火箭“總裝、總測、復用”三位一體的綜合性工廠。

“選擇海南，是基于技術的長遠考慮。”彭小波解釋，可重復使用是降低發射成本的關鍵，而海上回收相比陸地回收，安全性更高、運力損失更小。“一枚火箭，一子級成本占七成以上。如果能回收復用，發射成本有望降至傳統火箭的1/5。文昌三面臨海，射向開闊，是海上回收的理想之地。”彭小波說。

彭小波告訴記者，過去，一枚火箭從北京運到文昌，運輸成本約300萬元，現在則實現了“出廠即上塔架”。今年8月，星際榮耀自主建造的我國首艘運載火箭回收船“星際歸航”號下水，一個“發射—回收—檢測—復用”的全流程閉環逐漸在文昌形成。

“火箭鏈”龍頭企業紛至沓來，帶動了“衛星鏈”的加速布局。在星箭產業園內，亞洲最大的“衛星超級工廠”主體結構已經封頂，預計年底竣工投產。未來，衛星在這里下線后，到幾公里外便可搭乘火箭升空。“目前，我們正推動全球衛星總裝集成測試總部基地建設，打造面向全球的共享總裝集成測試工廠，支持500公斤級衛星批量生產。”文昌市副市長袁世英說。

數據鏈上，“航天+”應用場景也在不斷拓展。已投入運營的文昌航天超算中心，為國內外上百個用戶提供數據算力支撐，正朝著“發射即運營、數據即服務”的目標邁進。依托自貿港“數據安全有序流動”的政策優勢，這里建成了“瀾滄江—湄公河衛星遙感數據中心”，泰國低時延跨境數據專線，與香港天文臺簽訂氣象數據服務合同，并實現國內首單氣象衛星數據出口。

“火箭鏈、衛星鏈、數據鏈”日益完善，吸引了上下游企業集聚。“長征八號發射，我們提供了全套特燃特氣產品。”海南九豐能源有限公司負責人介紹，作為發射場的配套項目，公司在文昌建廠，為高密度發射提供穩定的“糧草”保障。如今，已有超700家航天類企業入駐文昌國際航天城，一個高效協同、開放共享的“產業雨林”枝繁葉茂。

航天新業態釋放溢出效應

海南商業航天的快速崛起，密碼何在？

“我們有著三大明顯的發展優勢：區位優勢、政策優勢和產業生態優勢。”袁世英說。文昌地處北緯19度，緯度較低，同型號火箭在此發射，運載能力可提升10%至15%；“零關稅、低稅率、簡稅制”等自貿港政策，對高投入的航天企業吸引力巨大；國家發展改革委、商務部專門出臺的放寬市場準入特別措施，更是為海南打造國際一流的商業航天發射場提供了堅實保障。

海南商業航天串起的，不只是星與箭。最直觀的變化是“航天+文旅”的火熱。每次火箭發射，都會吸引大量游客來到文昌。自2016年文昌航天發射場投用以來，“航天小鎮”龍樓鎮的住宿、餐飲業規模持續擴大。

11月10日上午，距離發射場僅兩公里的文昌東郊鎮瑤光火箭觀禮平臺，千余名游客在此共同見證火箭發射的震撼時刻。“現場觀看火箭發射，那種震撼無以言表!”一名來自北京的游客激動地說。不遠處的文昌航天科普中心，同樣人潮涌動。升級改造后，這里展陳面積擴大至6700多平方米，1∶1還原的空間站天和核心艙、艙內外航天服、VR月球漫步等46項展品和互動項目，讓這里成為“星際樂園”。

航天技術的應用，也在賦能千行百業。在三亞，搭載衛星上天的“太空種子”正在南繁基地進行選育；在海口，依托北斗數據的低空物流無人機跨海飛行……從一個發射場，到一個產業集群，再到一個開放創新的生態系統。海南將地理優勢、政策優勢轉化為產業優勢、發展優勢。

從這片濱海熱土出發，承載著夢想的一枚枚火箭和一顆顆衛星正不斷刷新著探索太空的新高度，為建設航天強國注入源源不斷的動力。

《 人民日報 》( 2025年12月01日 19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