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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PL第九年登陸鳥巢,它的下一個“天花板”或許是國際化。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馬吉英
見習記者 李曉天
編輯|馬吉英見習編輯|張昊
頭圖來源|視覺中國
11月8日晚,在國家體育場鳥巢附近接單的網約車司機小傅時不時聽見一陣喊聲,“比演唱會‘瘋狂’多了”。
直到23點他才從客人口中得知,當天在這里舉辦的是王者榮耀職業聯賽(簡稱“KPL”)的年終總決賽,他并不了解這場比賽的具體規格,僅僅知道《王者榮耀》是國內玩家最多的游戲之一。
據騰訊官方數據,截至2025年10月,王者榮耀國服日活用戶數已突破1.39億。比賽當天,鳥巢涌入62196名觀眾,創造了電競現場觀賽人數紀錄,去年這個數字是30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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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王者榮耀KPL年度總決賽現場
伴隨巨型屏幕升起、分開,決賽選手的招牌英雄出現在舞臺正中央,選手們則站立在屏幕前。“很震撼,第一次在這么大的場館看比賽。”決賽隊伍狼隊的粉絲初研對記者說。“圈內有個說法,能去鳥巢辦比賽,是一個巨大里程碑。”曾參與KPL俱樂部管理的風風告訴《中國企業家》。
而2016年的第一屆KPL秋季總決賽,上海世博中心銀廳僅有千人到場。“我們曾被叫做‘草臺班子’,舞臺塌過、設備被大風吹倒過,但這些錯誤讓我們更清楚該走什么路。”賽前發布會上,KPL王者榮耀職業聯賽負責人、KPL聯盟主席黃承說。
2018年,時任騰訊首席戰略官的詹姆斯·米歇爾首次在財報會議中提出“電競應該可以成為公司營收的來源”,在這之前KPL就已經在探索移動電競職業化的道路。當時,電競賽事是PC游戲的天下,手游賽事IP屈指可數。
可職業化是一條漫長的路。“以前這一切都是空白的,有錢的老板組個隊就能去參加游戲廠商的比賽,KPL進來時也沒有行業范例能參考,所以很多規則都是向傳統體育賽事學習的。”風風說。
在他看來,無論是標志性的決賽賽場、成熟的主客場制,還是工資帽、選秀,都是KPL向成熟賽事IP靠攏的象征。職業化意味著完善的商業模式和可持續發展的生態,“無論什么性質的賽事,終極理想都是成為NBA或者英超那樣的超級IP,KPL也不例外。”風風說。
而在黃承口中,電競比賽的線上屬性正一步步向更傳統的線下轉化。他特意向《中國企業家》提到了票根經濟,“我們認為在電競賽事IP的商業化嘗試中,推動地域化與線下文旅的深度融合是很關鍵的一環,還有通過賽事激發跨區域的消費活力,形成‘票根經濟’這樣的長效價值。”
雖然在現任某KPL俱樂部負責人青青(化名)看來,KPL相較傳統體育頂級IP仍有不小的差距。但聯盟目標明確,他口中那種“潤物細無聲”的改變每年在發生。在行業共識中,未來很長一段時間KPL都將在國內電競市場處于一線位置,“或許它的天花板會是在國際化上”。
追競
初研是鳥巢62196人中的典型一員。
還在上高中的她專程從湖北飛來觀賽,比賽當天,她特意角色扮演了自己主隊隊員的招牌游戲英雄孫尚香,“我在北京就待了3天,比賽前一天來,結束的第二天就走了。”
“追競”,這是KPL官方在比賽中場休息時打在大屏幕上的一個詞,與“追星”有相似的含義,用來形容追著線下賽事跑的戰隊粉絲。
初研就是去年入坑的“追競人”,“2021年自己打王者時看到了游戲內的賽事推薦頁,剛好趕上了一場經典比賽,這應該是我看KPL的啟蒙。”到了2024年,自己喜歡的職業選手有不少選擇了退役,原本打算上大學后再去線下看比賽的她,很快買了一張狼隊客場對陣AG的比賽,飛去了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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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王者榮耀KPL年度總決賽現場
一年間,她跑了7場線下比賽,從成都到北京,“鳥巢的票特別不好搶,我找了代拍,花了200元才搶到。”搶到票后,媽媽帶著她來北京觀賽,過去幾次也基本如此。
在她口中,電競粉絲分為幾個類型:主隊死忠粉、冠軍粉、隊粉和某個選手的個人粉絲。“我從最開始就喜歡狼隊,幾年間隊員換了幾批,曾經最喜歡的選手已不在戰隊了,但是隊伍每年都莫名有一種‘傳承’的感覺,所以我現在是戰隊的鐵桿粉絲。”
她很反感電競“飯圈化”,但她也承認KPL確實有著強烈的飯圈屬性。在總決賽的粉絲禮包里,聯盟為每個粉絲準備了選手的小卡盲盒、閃光卡片等小禮物,這是從動漫延伸到偶像經濟的典型實體衍生品,如今也成了聯盟和俱樂部的收入來源之一。
初研買過隊服,也通過微信小程序購入過選手形象的棉花娃娃,衍生品消費是追競必不可少的一環。
在青青口中,龐大的粉絲基礎能帶來切實的商業價值,也是各個賽事聯盟都渴望擁有的。2022年,KPL官方數據中女觀眾占比達60%,遠超其他電競賽事。也是那年,騰訊視頻推出電競綜藝《戰至巔峰》,也是那年,騰訊視頻推出電競綜藝《戰至巔峰》,讓聯盟里的人氣選手與流量明星們進行游戲對戰。
綜藝把不少選手送上了熱搜,幾乎每個戰隊都為選手配備了專業化妝師和發型師,力圖改變過往他們“不修邊幅”的公眾形象。
初研告訴記者,被選手切片短視頻吸引入坑的粉絲不在少數,但自己追競有更特殊的意義,“今年狼隊的比賽我幾乎都看了,他們身上有一種韌性特別吸引我,老家的高中生活很枯燥,看比賽能讓生活多一些色彩。”
一直在變
青青參與俱樂部管理已經幾年了,他的俱樂部同時還運營著其他賽事的戰隊。他對KPL聯盟最明顯的感受是“變化不斷”,“聯盟發展的主線是沒有變化的,但是每年都會有一些小步快跑的微調,讓賽事‘流動’起來。”
2017年,成立不足1年的KPL聯盟進行了堪稱“激進”的構想。沒有任何成熟范例,KPL聯盟管理層對外宣稱要打造一個類似NBA、英超等全球等級的移動電競賽事IP,但當時不少從業者還在質疑手游能不能辦電競。
“競技能帶給觀眾更加持續、有情感黏著度的體驗,這種體驗能夠更好地延續一個產品的生命周期。”KPL聯盟官方提到。賽事團隊調研了很多成熟賽事的運作方式,工資帽、選秀、轉會……這些曾經只出現在傳統體育的詞匯,被一條條引入電競行業,沿用至今。
在最初的商業模式上,KPL聯盟的分成制度與英超高度相似,聯盟將版權、商業贊助等收入的一部分均分給各支俱樂部。這在國內電競行業中屬首次,前KPL戰隊QGHappy總經理“花落”在采訪中提到,過去其他賽事聯盟和俱樂部之間從未有過商業分成。
還有“工資帽”,這是NBA在1984年提出的工資限制條款,用于控制各隊薪資總和以保持競爭平衡。2017年,KPL在電競行業首次設置了選手薪資上限和下限,而同為頂級賽事的LPL(英雄聯盟職業聯賽)直到2022年才開始啟用該制度。
“過去很多俱樂部是不會運營的,老板有錢了組個隊去參加比賽,沒人想過要靠這賺錢。”風風告訴《中國企業家》,但分成制讓很多俱樂部意識到這也是一門生意。QGHappy創始人朱博提到他的俱樂部靠分成實現了收支平衡,而且聯盟中至少有一半俱樂部也是類似的狀態。
2018年,賽事改革創新更加大膽。當年多數電競賽事陷入觀賽疲勞——某一個游戲版本中,強勢的英雄就幾個,因此英雄選擇、比賽過程都在趨同,賽事變得無聊。KPL聯盟推出了“全局BP”的模式,即第一局被選擇的英雄在第二局不能再次選擇,這項被媒體形容為“拯救電競觀賞性的賽制改革”,如今被大多數主流電競賽事所采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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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王者榮耀KPL年度總決賽現場
到了2020年,區域化發展又成了重點。主客場承載的是地域粉絲,在傳統體育中,這通常是一支隊伍的基本盤。黃承在采訪中提到,聯盟對于區域化早就有了“三步走”戰略——從2017年上海、成都的雙城主場,到2020年上海、成都、南京、廣州四個線下主場,再到如今每個俱樂部都有自己的線下主場。
這對聯盟至關重要,比賽日以場館為中心的線下消費是傳統體育的核心收入來源,如果這套商業模式在KPL能跑通,將徹底改變電競俱樂部的收入結構。據悉,如今KPL線下比賽90%的票都能賣掉,票房收入正在成為俱樂部收入的重要部分。
2021年,KPL聯盟重新設置了賽制——“SAB分組制”代替了原本的賽區制成為新的小組賽模式。聯盟根據實力將戰隊分為S、A、B三個小組,進行組內車輪戰,強強對決的戲碼因此提前上演。這意味著S組的戰隊從開始就能獲得極高的關注度和獎金,且持續整個賽季。
該制度下,聯盟鼓勵“贏家通吃”,這刺激了各家戰隊為了擠進S組瘋狂補強陣容,造就了迄今為止最熱鬧的轉會窗口。電競明星主播張大仙創立的XYG戰隊吃到賽制紅利,僅一個賽季就從臨時席位一路晉升到S組,成為當年黑馬。
近幾年,賽制相對成型、基本盤穩固的KPL聯盟仍在微調,例如聯盟委員會的成立,這讓俱樂部有了核心決策權。青青將這些調整稱之為“潤物細無聲”,“俱樂部按照各自的運營邏輯在生態下發展,對我們來說,聯盟就像一個‘老師’,它說什么我們照做就對了。但過去是‘命令式’,有了委員會之后,變成了‘商量式’。”
黃承也提到“變化”的必要性:“無論是賽制調整還是內容呈現,目的都是創造新的競技懸念和討論話題,讓每一季都有新的故事發生,這是賽事長青的基礎。”
想象空間
但這對應的是俱樂部壓力增加。“聯盟發展到今天,對俱樂部來說,攤子越鋪越大了,需要找到更優化的運營模式。”青青告訴《中國企業家》。
以區域主場為例,在他看來,聯盟的初衷肯定是電競能聯動地方文旅,為區域消費注入活力,但實際運營線下主場并不容易。
“主場并不是只有一個線下場館這么簡單,它對應的是團隊人員結構、淡旺季經營策略的調整。我們的主場在大學城附近,好的一面是當地學生確實是我們想拓展的核心粉絲群體,但大學城通常不在城市核心區,這意味著交通、客流都將受到影響。”他提到目前來線下觀賽的粉絲多是區域內的常規人流,還沒有形成大范圍的破圈效應。
但這件事想象空間巨大。類比英超,俱樂部的比賽日收入通常能占到整體的三分之一,這其中小部分來自于門票,更多來自于衍生品、餐飲等。青青說他所在的俱樂部線下業務可以做到收支平衡,門票要占到比賽日收入的大部分,戰隊收入的大頭則是聯盟分成,其次是商業贊助等。
想要長成傳統體育俱樂部的樣子,需要巨大的機遇、經驗和資金。“這是點連成線、線連成面的發展鏈路。”青青說,在最理想的狀況下,攜手地方政府打造電競基地,再由俱樂部配套相應的消費場景,例如電競酒店、電競餐廳等。比賽日當天,粉絲除了觀賽,能在場館附近停留一兩天,文旅就能被盤活。
“這太難了,同樣的事英超俱樂部需要相當規模的專業員工來做,電競俱樂部目前確實達不到傳統俱樂部的體量。”衍生品業務也是類似的狀況,據青青介紹,目前的收入體量并不大,“這塊也是自有團隊,美術、設計都沒有外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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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王者榮耀KPL年度總決賽現場
在衍生品上,KPL俱樂部都還處在摸索階段。很多俱樂部之前嘗試過直播電商,但戰隊成績一旦下滑,直播間總會涌入惡意打差評的“黑粉”。在平臺的流量規則下,惡意差評只會讓流量越來越差。不少俱樂部不得不轉到微信小程序等私域渠道售賣,銷售規模自然受限。
但青青知道方向是對的,他堅持“保留種子”,只要團隊持續在做,有一天機遇來了,就能快速抓住。
11月8日當晚,已經不再參與電競俱樂部管理的風風發現朋友圈被“62196”這個數字刷屏了,“好像今晚我朋友圈的所有人都在鳥巢”。
當“歡迎來到王者榮耀”的聲音響起,觀眾席爆發出一陣陣吶喊,現場氣溫只有9度,坐在狼隊主場區的初研被凍得“雙手失去了知覺”,但還是坐到了最后一刻。主隊輸了比賽,她沒了剛入場時的興奮,不再與鄰座交流心得,獨自走出了體育場。
第九屆年終總決賽落下帷幕,結束后風風一直在想,今年到了鳥巢,這已經“頂格”了,國內再沒有比這里更能代表競技檔次的場館。那明年的第十屆,KPL將去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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