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先聲
說攬佬是今年最火的Rapper,一點也不夸張。毫無疑問,他是近幾年少數能自己給自己造蛋糕吃的人。
隨著《八方來財》《大展鴻圖》的接連爆紅,直接讓攬佬完成了本土說唱圈的光速升咖和華語歌手難以企及的國際化。今年7月7日,攬佬以月聽眾數突破302.2萬的成績超越周杰倫,登頂Spotify華語歌手月聽眾數第一名。最近,攬佬在Spotify平臺上的月聽眾數更是首次突破500萬,創下個人及華語音樂的新紀錄。
目前,YouTube上《八方來財》《大展鴻圖》的MV播放量分別為2780萬、1634萬,TikTok話題挑戰總播放量更是突破80億,順利進入Spotify全球飆升榜前50名。
如此亮眼的海外成績,屬實難得。人民日報、人民網評更是將《大展鴻圖》與《哪吒2》《黑神話:悟空》并列,稱為中國大眾文化出海新范式。目前,攬佬已經開始籌備在歐洲、澳大利亞地區的演出計劃。
不過,隨著攬佬成為2025年最火的Rapper,網絡上也誕生了屬于攬佬的復制人現象。當攬佬宇宙越卷越廣的背后,中文說唱究竟如何在自己的泥土上,長出不一樣的花?
拆解攬佬宇宙
攬佬火了之后,江湖上就多了一大批攬字輩的模仿者。
他們以攬為姓,名也沿著佬的含義范疇,由大到小、由弟到妹不斷擴展。比如,攬大、攬小、攬中、攬弟、攬覺、攬妹,組成了抽象又荒誕的攬佬宇宙,更被網友戲稱為博攬會、海攬之家。
細看下來,攬佬宇宙中的這些模仿者的level還不太一樣,大致可以分為兩類。
其中一類屬于啃佬族,專注于對攬佬外形的精準復刻,主打一個形似。
比如攬妹、攬尾、攬中等,統一著裝為條紋POLO衫、膝上短褲,金鏈墨鏡標配出街,配上攬佬的招牌露牙商務笑。他們的主要陣地在短視頻平臺,拍段子、整活、剪輯復讀機,靠著高頻出鏡與精準拷貝,擠進流量風口,掙得一席跟風紅利。
另一類模仿者的動機顯然更復雜,他們不僅模仿攬佬的造型符號,更試圖復刻其吉祥話說唱的敘事模式與音樂結構,如攬小、攬弟等。從歌詞、節奏、編曲邏輯、甚至聲線,明顯可以看出他們對攬佬體系的深度依賴。
有一說一,攬佬音樂中的內容公式雖然看似簡單,吉祥話+一段經典采樣+仙家對話式念白+孟菲斯beat,共同構建起攬佬風格的完整性。而大量模仿者的問題在于,只學到了表面公式,卻缺攬佬風格公式背后的內在邏輯。
以攬弟為例,他在對攬佬音樂的復制等同于無效遷移。在短視頻平臺上,攬弟的內容顯得用力但不自洽,更像是在復刻一套風格模版,卻始終沒能與自身氣質自然融合。
今年6月,他甚至發布了一首個人單曲《LanD》,整首作品仿佛是把攬佬的風格特征、旋律說唱、南部元素丟進AI模型后生成的低配版本,毫無亮點,也缺乏最基本的音樂完成度。從結果來看,沒什么流量,甚至還有點招笑,效果并不好。
另一位模仿者攬覺就顯得雞賊許多。
他直接照搬了多首攬佬的作品《活絡油》進行改編,甚至把攬佬《八方來財》和蛋堡《關于小熊》結合起來,換湯不換藥,僅在個別詞句上進行微調,形式上維持高度一致,聽感上卻刻意制造差異感。
目前,他甚至已經靠模仿攬佬接了兩場演出,沒有一點技術,全是對流量的渴望。可以說,他追求的從一開始就不是表達或風格,而是精確計算平臺推薦機制下攬佬宇宙所能帶來的剩余流量紅利。
相對來說,攬小算是在攬氏家族中模仿到精髓,且復制的最真誠的一個。
他不僅復刻了攬佬的聲線與表演風格,更在歌詞文本、語調控制與編曲細節上完成了高度還原,某種程度上甚至展現出超越原型的水準。
以《和氣生財》為例,整首作品以蘇州評彈為基底,風格內核依舊緊緊圍繞吉祥話語系構建,形成了極強的洗腦效應。但在歌詞編排與語義邏輯連貫性上,攬小的處理反而更加取舍分明,保留了原有風格的精華,同時強化了音樂的敘事感。
這種高精度的模仿,使得《和氣生財》在部分聽眾耳中與攬佬原作難以區分。有評論甚至指出,攬小未經攬佬苦,先享攬佬福,甚至有點倒反天罡,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意思。目前,攬小明顯越做越大,在短視頻平臺吸引了28.5萬粉絲,相關話題也超過1.5億次播放。
此外,在攬佬宇宙中還存在少量邊緣型模仿者,他們的創作僅停留于音樂風格層面的復制。例如,網紅姚世龍預告的新單曲《大頭家》片段,不僅在歌曲結構與腔調上沿襲了攬佬模式,連八駿圖關公、香爐等歌詞意象也幾乎與《八方來財》《大展鴻圖》雷同,缺乏實質性的創新,買賬的人自然也不多。
整體看來,攬小的模仿或許算是攬佬宇宙中的天花板,但即便如此,本質上依然是一種風格模板的高質量再生產。而這也恰恰是當下中文說唱更值得關注的趨勢,快速復制的成功模式,成為短期商業化運作的最優解。
在傳播的角度來看,這種具備高識別度、低理解門檻、強模因屬性的內容模板,是最理想的流量引擎。攬佬本人就是模板創造者,而攬小、攬弟、攬覺等人就是圍繞這一模板進行流量套利的實踐者。
當說唱成為時代放大鏡
攬佬的出現,確實讓時代的文化拐點更加明顯。
他再次證明,華語說唱不必全盤照搬歐美風格,不必非得用英語混詞或硬卷技術,只要能抓住文化里真正接地氣的東西,就能做出屬于自己的表達。
說白了,就是先得有自己的土,然后才能長出自己的花。
比如,《大展鴻圖》直接取材粵劇名段《帝女花》,以帝女凋零隱喻個體在資本洪流中的無力感,孟菲斯碎拍鼓機與粵劇鑼鼓點交織出強烈反差,攬佬部分所呈現的別墅里唱K、銀龍魚等歌詞則捕捉日常中夠得著又總差一點的欲望,而劉夫陽的部分進一步加入太平館餐廳、九爺雞、海印廣場等本地符號,為這種白日夢補上現實地基。
整首歌不晦澀,采樣親切、唱段洗腦,像玩梗,也可能全是真事,用一種邪修的方法把地方文化做出了厚度,自然算一首配得上熱度的作品。
事實上,近幾年大量帶有強烈地方文化氣息的音樂作品開始破圈,并且根據地域文化已經形成了自己的特點,在說唱文化中表現的最為明顯。
最典型的如川渝說唱,其實這些年已經發展較為成熟。從土潮結合的亞文化美學玩到極致,到昊昊HOHO等新生代rapper不急不吼,句句落地,用語言的鈍感與節奏的克制,撐起表達的分量。
去年,Asen艾志恒的專輯《Life After Small Town》則把視角又轉向我本身,將自身楔進小鎮和都市的分割線中,把故事講述得真誠、赤裸、鮮活,結合方言讓川渝說唱的真實感,像是你坐在對面喝茶的人,順嘴講出的押韻日記。
另外,被譽為今年上半年的最佳說唱專輯之一,來自西安Nous廠牌Dirty Twinz成員丸子的首張個人專輯《關中》,合作了包括派克特、張昊、魚頭等陜西本地說唱歌手,整張專輯的13首歌鋪陳出關中地區獨有的風土人情,包括視覺、封面字體都圍繞著周秦時期的書寫系統展開。
在歌曲《哥哥》中,采樣了陳哲作詞、蘇越作曲的《黃土高坡》,配上丸子的關中腔調,包括歌詞中所表現的土門是銅鑼灣、曲江的商品房、延安的宅基地,將現代關中的生活情境,以及關中賴漢愛吹牛愛杠,又講義氣不怕事的形象完整的刻畫了出來。
這兩年,以佤族音樂為素材的元素也不斷被注入到Afrobeats、Afrohouse、Amapiano、雷鬼、電子等風格之中。
比如在《新說唱2025》中,歌曲《佤達亞》就展現出驚人的適配性,佤族傳統旋律中天然存在的反拍與切分節奏,與Afrobeats和雷鬼的律動邏輯近乎無縫對接。以及類似云南山林的恢弘合唱,仿佛為這種跨文化嫁接增添了某種原始的力量感。
整首歌聽下來,像是一個具象的畫面,人們圍著火堆跳舞,身披芭蕉葉,男耕女種,眾生平等,沒有浮躁、爭執,只有滾燙的生命力在密林深處翻涌。
此外,還有地區文化的互相融合,也非常有意思。比如在今年節目中翁杰、 Outtawave的《街道熱》,將閩東文化與東北特色結合,就像耳帝所說,南北說唱分庭抗禮又珠聯璧合,聽起來洗腦又有趣。
可以看到,當地方文化被嵌入說唱語言系統,結果遠不止聽個風格、或者單純的技術有多牛逼那么簡單。更重要的是,它們都豐富了華語說唱的敘事肌理。而這些地方作品之所以打得進人們心中,除了本身對說唱音樂的理解,還有地方文化本身的故事力、人情味和那點兒不加修飾的真。
西北就貼近黃土,寫好面子、講義氣的關中匪事;川渝就刻畫坐在火鍋攤邊的朋友,寫一首走心又chill的自我告白;福建各片,就寫沿海南方人走南闖北,出海發家的閩商精神;嶺南就寫珠三角的水泥地,寫經濟騰飛,捕捉人們的都市夢核。
當然了,本地文化是創作底色之一,不是枷鎖,以上所說的都是已經被驗證過的創作思路。還有很多沒有被開發過的故事,等著一代代音樂人去繼續開墾,重點是抓住文化的內核,路子就會寬很多。
甚至還可以再往深處看,說唱音樂這種形式本就敘事感強,一旦和地方文化捆綁得夠深,很自然就會勾連起華語音樂里久遠但未曾斷裂的文化母題。
過去,老一輩的民間唱本最出名、流傳最廣、最具代表性的唱段早已有所驗證。比如閩南歌,女唱命凄苦,男唱要打拼;兩男對唱,是男兒志在四方;兩女對唱,常繞不過忘掉負心郎。河南豫劇則繞不開精忠報國,替父從軍,點兵點將;而東北二人轉的性暗示、挑逗性或夸張幽默的唱段,也形成了極具地方色彩的審美趣味。
這些類型化的主題并不能概括這些藝術形式的全部,每一種地方戲曲與民歌也擁有極其多樣的表達層次與情感譜系,它們并非只有一個立場,一種敘事。
與現在的音樂相同的是,它們都是在不同時代、不同語境中,用自己的方式記錄著人們的悲歡離合、世態人情,去展現那個時代人們的情感狀態與社會風貌。
不同的是,如今音樂表達的底層范式其實已經轉向,不再是預設命運的敘述結構,而是以自我、地方為中心的成長敘事。在強調本地特色的同時,音樂語言也更為口語化,甚至故意不修辭,表達者不再急于讓聽者感動,而是想讓對方共情。
如今,能夠抓住耳朵的音樂,不再講我要去哪里、我要干什么,不再試圖歌頌某種理想人生,而是記錄正在經歷的真實片段,用更具時代氣質的方式,重新講述一遍屬于我們這個時代的事,以及對歷史的理解。
結語
在內容生態中,最容易被商業利用的,恰恰是那些最具個性,但尚未被過度開發的創意形式。
短期來看,這種模式確實契合平臺推薦機制,也滿足市場對內容快消的需求,觀眾得到情緒出口,平臺獲得用戶活躍,創作者迅速變現,三方共贏。但問題也正在于此,急功近利的內容復制,在帶來短期流量效率的同時,也極容易陷入長期的表達枯竭。
攬佬的風格之所以有效,是因為它建立在本土文化語境、語言結構和表達語態的反差之上。然而,當這種表達方式被反復提取、量化、模塊化,甚至交由AI輔助生成時,它原本具備的不可復制性也隨之被削弱,受眾和市場也會被快速消耗。
從市場邏輯來看,這套模式會持續存在,甚至還會被復制到下一個攬佬,或者另一個模板型爆款。但從文化發展的角度,它所造成的風格固化將不可避免地限制創作的深度和廣度。
說到底,華語說唱真正需要的,不是更快的復制,而是更慢的探索。如果都只想著怎么模仿攬佬,而不是怎么像攬佬一樣找到自己的表達方式,那可能又走進了另一個死胡同。
而中文說唱真正的活力,在于它總能不斷回到語言的土壤上,真正的價值也藏在講述者的立場里。中文說唱若要長出骨骼,必須從腳下的泥土中吸取鈣質,不能懸浮在算法的云端自我復制。
也許,所謂高級,不靠掌握多少技巧,有多像洋哥們,或者復制的有多傳神,而是敢不敢面對真實,講述這個時代正在發生的故事,沉下去寫一首只屬于我與這個時代的歌。





京公網安備 1101140201353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