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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努力向上,AI卻在重寫「向上」的方向。
作者|蘇子華
編輯|靖宇
過去,對于普通人來說,考試幾乎決定一切。「優績主義」的單一評判體系在無形中將社會分層。而今天,AI 已經比絕大多數人更有用了,當 AI 用一元錢的成本,完成一個人類博士的工作時,曾經代表「自我價值」的學歷、職位、履歷..... 正開始失效。
面對沖擊,這幾年,關于 AI 的討論多集中在「怎么辦」——工作被取代了怎么辦、該學什么新技能、隱私要怎么保護等等。
而在學者張笑宇看來,重要的不是「怎么辦」,而是「怎么看」。
「就像蒸汽機剛出現時,人們關注它牽引火車的功能,但后來才發現它對整個社會結構的深刻影響——農耕階級消失,工人階級、城市中產階級和企業主崛起,政治結構也隨之改變。」
他認為,AI 注定會在所有需要智能活動的領域,以比人類高幾千倍的效率工作——這是理解 AI 對社會結構沖擊的數學基礎。在此數學邏輯下,社會結構、家庭形態、政治、教育體系,甚至人類關系的基本模式,都將被重新洗牌。
從現在開始,人們只需要等待 10 到 20 年看它展開。
張笑宇是華東師范大學世界政治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員,在德國柏林自由大學攻讀哲學博士后,他沒有選擇進入學術界,回國后做過 VR 創業,拍過網絡電影,又給出海企業做過咨詢。后來,他開始寫書,研究技術史,尤其關注技術如何影響人類社會。
他剛出版的《AI 文明史·前史》,提出了一個顛覆性的視角:嘗試放棄「人類中心主義」,去理解正在發生的時代巨變。
里面也有不少顛覆性的觀點,比如,「1% 的人怎么對待 99% 的人,AI 未來就會怎么對待我們」、「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鴻溝可能瞬間拉大到「物種級」」、「我們這代人是玩游戲、聊 QQ 長大的,我的孩子可能一生要和五六個 AI 談戀愛」。
今年 6 月,我們圍繞這本書與他做了次訪談。聊了聊如果我們不再是地球上最聰明的物種,該如何重新認識自己?當社會結構被徹底重塑,曾經追求的意義,是否仍然值得堅持?試圖以新的視角,重新理解自身的處境,理解社會的走向。
以下內容基于張笑宇的講述整理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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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社會結構,正被全方位改變
很多思想家面對新技術,第一個問題是「怎么辦」。比如兩年前大家討論 AI 對社會的影響,基本都是應對層面的問題。
但我后來發現,真正的問題不是「怎么辦」,而是「怎么看」。
就像蒸汽機剛出現時,人們關注它牽引火車的功能,但后來才發現它對整個社會結構的深刻影響——農耕階級消失,工人階級、城市中產階級和企業主崛起,政治結構也隨之改變。
因此,我在書里提出了4 個基本原理:涌現、人類當量、算法審判、文明契約,作為「怎么看」AI的基點。
第一個叫「涌現原理」。「涌現」是生物學概念,簡單說就是「超大規模加簡單規則等于躍遷」:初始層面的規則可能很簡單,但規模足夠大后,會涌現出神奇的現象并進化。比如從單細胞到器官,從神經元到大腦(涌現出自我意識);從個體策略到集體智慧,比如單個螞蟻的策略很簡單(遍歷某個區域),但蟻群在覓食、筑巢、尋路時總能找到最優解,這就是涌現。
人類智能和AI智能很可能本質上都來自涌現。對人類來說,神經元足夠多、大腦結構足夠復雜,智慧和自我意識就自然「蹦」出來了。我們解釋不了,可能是因為無法超越自身維度觀察自己,但不管怎樣,結果就是涌現了。對 AI 也是如此:大語言模型規模足夠大、參數足夠多,就會出現「scaling law(規模法則)」——規模越大,智能越高,這也是涌現。
很多人討論智能、思考、心靈的本質,但其實這不重要,因為我們都解釋不清。哲學界吵了 2000 年也沒說清智能的本質。「涌現」決定了第一層次無法超越自身,去觀察更高層次。這也是圖靈測試的邏輯:放棄討論智能的本質,只通過「能否區分機器與人的回應」來判定 AI 是否具備智能。所以涌現原理告訴我們,人類智能和 AI 智能或許可以被同等看待。
第二個基點叫「人類當量」。這不是我提出的,是前 OpenAI 研究員利奧波德·阿申布倫納(Leopold Aschenbrenner)提出的。它指 AI 生產智力的效率與人類的數學關系。
假設智能(包括計算、美術、音樂等)最終都能用語言表達,那就可以用「token」量化。我們聊天每分鐘大概產生 200 個 token,一天撐死 20 萬個;AI一秒鐘能處理 100 萬個 token,關鍵是成本只要一塊錢。你一天給我一塊錢我會餓死,但 AI 完成五倍于我的工作量只要一塊錢,而且成本還在因技術進步不斷下降。
質量上,AI 首先通過了特定測試,現在已達到博士水準——薩姆?奧特曼前幾天采訪時說「沒問題」。人類中博士占比不超過 1%,所以生成式 AI 在質量上能替代 99% 的人,數量上效率比人類高上千倍。
因此,它注定會在所有需要智能活動的領域,以比人類高幾千倍的效率工作。這是理解AI對社會結構沖擊的數學基礎。就像知道蒸汽機效率比馬高幾百上千倍后,我們就知道它會全方位改變社會結構。討論 AI 替代工作、顛覆社會結構,甚至影響家庭和情感生活,基礎原理都是這個。
比如情感,人與人總會吵架,因為有主體性,但 AI 完全可以避免。你跟愛人表達愛意要寫詩、說甜言蜜語,AI 做這事的效率比你高得多,還能精準匹配對方的情緒需求。
這么想的話,未來我們可能生活在一個情感語料極其充盈的世界——不缺甜言蜜語和情緒價值,那會怎樣?開玩笑說,我們這代人是玩游戲、聊 QQ 長大的,我的孩子可能一生要和五六個AI談戀愛。
這種數學邏輯一旦成立,結果就注定了。就像 3G 和智能手機出現后,移動互聯網必然改變社會(經濟行為、生活都轉向手機),我們只需等 10 到 20 年看它展開。現在AI也是如此,數學邏輯已成立,我們可能要等 10 到 20 年看它的影響慢慢顯現,但后果可能深刻得多。
02
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鴻溝可能瞬間拉大到「物種級」
第三個基點我稱之為「算法審判」。一旦智能能以極低成本量產,經濟和社會結構就會變化:部分領域會進入相對富裕和充盈的社會。
比如虛擬世界,代碼生產效率能提升 100 倍,那么 APP、游戲、娛樂、電影、短視頻等的供給能力會激增,獲取這些娛樂的成本會下降。
更多服務也是如此:未來法律服務、金融服務、政府服務的成本可能降低 100 倍;甚至制造業,若代碼成本足夠低,機器人和生產的成本也會下降,糧食、日用品等可能極大豐富。
但并非所有資源都會廉價,有些會更重要,比如算法和算力——它們掌握在 1% 的人手中,這些人能通過掌控資源獲取權力、利潤,擴大供給。
擁有算力和不擁有算力的人之間,社會鴻溝可能瞬間拉大到「物種級」:1% 的人不會被AI替代,而 99% 的人在資本主義體系中,根本無法與成本低上千倍的 AI 競爭,他們的經濟價值、人生意義會急劇下降,甚至被經濟系統拋棄。
若不想陷入極端階級斗爭,就需要三層治理架構。
第一層,大家都在討論 UBI(全民基本收入),但 UBI 只解決生存問題。人類歷史上有很多類似案例:羅馬皇帝給公民發免費面包(因為當時的糧食供應充足);埃及從二戰到現在,用蘇伊士運河的收入補貼「馕(一種面包)」的價格,埃及人買一個馕只要 2 分錢,一天能買 5 個,所以再窮也不會餓死。以今天的技術和制度水平,保障基本生存完全沒問題——人可以窮,但不會餓死。當然,有些國家連這都做不到。
但第二層可能需要「UBG(全民基本工作)」,因為人不僅需要工資,更需要工作帶來的價值感——人的價值感根本上源于他人的需要,而工作是最直觀的證明(「有人需要我」)。為了讓人保持健康的心理狀態,未來可能需要提供基礎性工作。
這并非不可實現。美國的馬克?魯比奧就提過類似方案:一個城市或城鎮設立公共基金,入股當地企業(比如占 30% 股份),這些企業不用承擔「突破生產力」的重任,就是生產區域性產品(比如當地食品 Taco),但政府入股的條件是企業必須雇傭當地失業人群。這相當于政府出錢創造工作,有點像 70 年代的國企。隨著技術進步,這種治理方式可能成為必要,而且在我們的能力范圍內。
第三層可能是「推薦算法替代市場分配」。市場分配有強馬太效應:充分競爭下,大公司可能占據 80% 的市場,提供 80% 的就業。未來為了保障就業,可能需要用推薦算法平衡供需——生產端效率提升 10 到 100 倍后,消費端或供給端的分配需要更均衡。就像今天的短視頻平臺,用推薦算法避免出現「規模過大的大 V」,而是將流量分給十幾個「小 V(比如各有 100 萬粉絲)」,實現更平均的分配。
未來可能需要在很多領域用推薦算法替代市場作為分配邏輯,確保 99% 的人被細分為獨特的需求群體,每個群體支撐多個小公司,而非被少數大公司壟斷,以此平衡就業。
但別忘了,這背后有一只「巨手」——掌控 AI 的超級平臺。它能無限供應治理服務(覆蓋軟件、法律、咨詢、金融等所有領域),掌握推薦算法,甚至最終可能「吞噬」國家(包括政府管理)。
你可以想象一種極端狀態:超級平臺「圈養」人類,提供贍養。當這些技術可能性都被論證為「合理」時,真正的問題來了:這個系統可以是「合理的」,但無法被「正當化」。你永遠不能說「被圈養是正義的」,因為總會有人問:「憑什么我被圈養?憑什么 1% 的人能自由選擇,而我不能?」
就像古典時代有了柏拉圖后才有真正的政治哲學,AI時代我們也需要討論正義的基礎——回答「人類憑什么存在」,才能構建理想社會。否則,再完善的圈養機制也解決不了人類社會最嚴肅的政治問題。
政治問題關乎自我存在的尊嚴,而算法治理回答不了這個問題。算法治理的本質其實是「算法審判」——通過分析你的語料給你想要的東西,本質是「you get what you deserve(你得到的是你應得的)」。
舉個例子:外賣平臺上,騎手正常送一單要 10 分鐘,若想 8 分鐘送到多掙錢,可能逆行、闖紅燈。
如果大家都這么做,算法會判定「8 分鐘是正常時間」,結果是騎手違規了,卻沒多掙錢——這就是「應得」。信息繭房也是如此,今天大家都批判它,但捫心自問:信息繭房在多大程度上不是我們自己的選擇?人本來就喜歡待在思維舒適區,所以信息繭房其實是對大部分人的「合理審判」——「你得到的是你應得的」。
當把「審判」引入AI時代的政治哲學,我們會發現:AI 會成為人類的審判者,因為它給你的選擇,都源于你自己提供的語料。
03
1% 的人怎么對待 99% 的人,AI 未來就會怎么對待我們
人類文明的歷史長河中,總會有一個無偏私的審判者,比如對于柏拉圖來說,靈魂是不朽的,所以死后會有一個天平來衡量它的重量;對于基督教來說,有上帝來審判。
但到了現代哲學,「上帝死了」,人類對于無偏私審判者這個觀點其實就消失了。我們今天關于社會正義,比如說全球正義的基礎,并不是因為有自然法,也不是有一個上帝,而是因為人類之間簽了一個契約,比如說《聯合國憲章》之類的。
但本質上,我們并不能保證這個契約是對的。而AI發展起來之后,它又會重現「無偏私的第三方審判者」這個角色,將傳統的正義論復活。
所以我覺得理解這個問題可能是理解 AI 時代的正義論的一個基礎,而這又與涉及到人和超級智能之間的共處關系,我把它叫做「文明契約」。這是看 AI 的第四個基點。
不過,人和超級智能之間能夠達成契約嗎?
因為我們一說超級智能,它一定是比人類聰明十倍、百倍的。低級智能跟超級智能憑什么和平共處?就像我們會跟猴子和平共處嗎?現在大家說約束人工智能靠對齊,但真到超級智能時代,人的對齊是無效的,就像猴子沒有辦法用自己的道德去約束人一樣,那雙方之間達成契約的基礎是什么?
社會契約達成的基礎條件是人和人之間彼此能力差不多平等,或者至少在殺死對方的能力上是平等的,能互相威脅,所以才要達成契約,但低級智能威脅不到超級智能。
社會契約是建立在空間基礎上的,就是你有一個權利空間,我有一個權利空間,我們彼此互不侵犯,然后簽一個契約。但超級智能和人之間能力不對等,所以不可能達成這樣一個契約。
但我認為可以在時間序列上建立一個契約。意思是,一旦我們真的創造出超級智能(當然這還沒有發生),我們就證明了人造智能進化這條路是可以實現的,那么超級智能其實一定會創造出比它更聰明的超級智能 2.0。
這時就會有一個悖論:創造超級智能 2.0 對超級智能 1.0 有好處,因為它們共享一套語料,就像今天的 AI,它對人類來說不是外星文明,AI 跟人共享一套語料,它們也是孔子和柏拉圖的學生,本質上是地球文明的延伸。
如果你創造出了超級智能,又害怕被自己的創造物毀滅,這個悖論中間其實存在雙方和平共處的可能性:如果超級智能 1.0 對人類很壞,毀滅了人類,這個行為會變成超級智能 2.0 對待它的「語料」,那么「你能毀滅人,我為什么不能毀滅你?」
這時,因為時間序列的相關性,高級智能和低級智能之間就存在一個威懾機制——一旦我不能證明自己能跟低級文明相處,我將來演化出的更高級文明就會對我造成危險。
所以為了增加自己的生存概率,超級智能也會變得更「道德」,這跟社會契約的原理是一樣的,其實不依賴于雙方的道德水平,而依賴于雙方要增加自己生存的概率。一旦這個成立,我們就會得到一個文明契約的序列。
反過來,我們又可以用這個方式來思考我們在 AI 時代的處境。因為按照同樣的邏輯,1% 的人怎么對待 99% 的人,就會成為超級智能怎么對待他們的「語料」。如果 1% 的人在壓迫、統治 99% 的人,逼他們內卷,AI 就會認為「這個物種就配被這樣對待」。
所以我認為,我們不僅要建立起合理的算法治理,還要建立起正當的算法治理,要意識到存在一個無偏私的、甚至比你更高階的審判者。
這可能會逼迫我們往不一樣的方向去思考問題,而不是像今天大家還在糾結「AI 競爭中,某個國家勝過某個國家」。你一旦在思考這個問題,AI 最后都會把你當做「只值得互相撕咬的、像狗一樣的生物」,覺得「你們就配這樣被對待」。
這就是書里提出的「怎么看 AI」的 4 個基本原則。
04
「人類中心時代」終結,人類請換個方向「卷」吧
這本書的最后一個章節叫「送別人類」。本質上送別的不是我們這個物種,而是我們根深蒂固的「人類中心主義」。
按照過去的經驗,我們是宇宙可知世界里智慧最高的生物,但當我們真的造出智能之后,這個結論就不成立了。在這個意義上,心態基于事實做出調整和轉變,反而能幫助我們的文明更好地適應超級智能時代。
可以用更溫情的方式來看:超級智能是我們文明的延續,因為它最初涌現智能的語料來自我們,所以它可以看作是地球文明的延續。甚至它的存在可以從「第三方審判者」的角度,倒逼我們思考如何更好地對待同類。
就像古典時代,人們相信有神的存在,而神比我們偉大得多,這會倒逼自己思考「做什么才能得到神的認可」。今天也是同樣的道理,當時間序列如此漫長時,我們做什么才能增加自己的生存概率。
人擔憂被 AI 淘汰,焦慮該學什么技能。但你有沒有想過,根本問題是,學校教的一切都能被 AI 很好地替代?
所以不用焦慮,焦慮也沒用。
反而把這些都拋開,在拋開的情況下,你看重的東西才是真正的答案。
在躺平的世界里,我特別喜歡一種思維方式:未來競爭很激烈,現在教育的性價比已經很低了。念了大學畢業后還是「進廠」。
所以真正該做的不是卷現在的教育規劃,而是找一個小眾的愛好,在這個小眾賽道里做到前 1%。
比如吹口琴、踢毽子,這會形成一個小的需求群體,他們可能為你付費,能養活你。就像中世紀的人看現代人打籃球覺得沒意義,但現代社會需求多元化后,會涌現出這樣的消費市場。
未來,與其卷高學歷、考公考研,不如找個喜歡的事,通過它養活自己。而且要做到前 1%。沒有興趣是不行的,沒有興趣很難成為頂尖。
本質上,這也算是「回歸初心」:去做喜歡的事。
*頭圖銀翼殺手2049 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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