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夏能源網
萬眾矚目的全國“兩會”勝利閉幕,“兩會”精神在各條戰線落地。以“沙戈荒”為代表的風光大基地,其消納思路也迎來了微妙轉變。
總理政府工作報告中,針對“積極穩妥推進碳達峰和碳中和”的表述,出現了這么意味深長的一句話:“加快建設‘沙戈荒’新能源基地,發展海上風電,統籌就地消納和外送通道建設”。
這寥寥幾十字的一句話,蘊含著風光大基地消納思路的深刻深化。
3年前的2022年1月24日,中央政治局就實現碳達峰碳中和目標進行第三十六次集體學習,會議對風光大基地消納思路的闡述為:“要加大力度規劃建設以大型風光電基地為基礎、以其周邊清潔高效先進節能的煤電為支撐、以穩定安全可靠的特高壓輸變電線路為載體的新能源供給消納體系”。
對比可見,風光大基地的消納思路,在特高壓外送之外,增加了統籌就地消納。換句話說,新的政策思路升級為“兩條腿走路”。
截至2024年底,新能源裝機達到14.1億千瓦,其中集中式占比大半。在8.9億千瓦光伏裝機中,集中式占比超六成。三批業已公布的風光大基地總裝機規模4.55億千瓦,其中9705萬千瓦已經并網投運,預計2025年有接近1億千瓦投運,未來“十五五”還將有2.55億千瓦風光大基地項目陸續投產。
隨著越來越多的風光大基地投運,消納壓力將越來越大。今時今日政府工作報告“就地消納+特高壓外送”的定調,對風光發大基地的消納利用提出了新的破題之策。
“低谷不要、高峰不送”
2024年3月26日,在中國光伏行業協會舉行的2024光伏市場發展論壇上,中國電力科學研究院新能源研究中心新能源調度運行室某負責人演講表示,國內新能源利用率正在經歷罕見下降,集中式新能源已經出現“跨區送電‘低谷不要、高峰不送’的現象”。
所謂“低谷不要、高峰不送”,就是風光大基地大發之際,恰逢東中部受端用電低谷,同時由于同一時段中東部分布式新能源也大發,要不了那么多風光大基地的外來電;而受端用電晚高峰時,西北地區風光大基地又送不出來電。
“低谷不要、高峰不送”的直接結果,就是集中式光伏電站的棄光棄電。2023年,在風光新能源裝機占比達到65%的青海省,中午高峰時段電網要求新能源場站停止發電3到4個小時。另一可以窺見青海棄電問題的數據是,青海的年日照時長在2000小時以上,但2023年當地光伏利用小時數僅1400小時。
風光大基地項目棄電,當然有特高壓外送通道建設滯后的問題,但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還在于,風光大基地送受兩端的發用電不匹配,且這種不匹配還隨著送端、受端各自新能源裝機的越來越多而越來越嚴重。
比如,截至2024年底,青海新能源裝機突破4000萬千瓦,其中光伏3631.7萬千瓦、風電1268.3萬千瓦。青電外送是通過青豫直流(±800千伏青海至河南),該線路設計年外送電能力400億度。可是,青豫直流從2020年底建成投運,全年實際送電量也不及設計能力的四分之一。
難題是,青海風光大發的午間,河南本地的分布式光伏也處在消納困難時段。截至2024年底,河南省新能源裝機量突破7500萬千瓦。中午時段,部分河南分布式光伏也接到電網通知,要停機限發四五個小時,有的甚至是五六個小時,哪里還能消化得了那么多的外來電?
在這樣的結構性矛盾下,風光大基地如果還是全部依賴外送,棄電問題就無解。基于此,政府報告提出的統籌就地消納和特高壓外送的“兩條腿走路”新思路,具有很強的現實指導意義。
如何加強就地消納?
既然風光大基地是送出難、接收也難,那么在配套支撐性電源、擴容電網基建并提升電網性能以增加外送能力之外,也是時候嘗試新的消納思路了。
眾所周知,在火電時代,由于火電機組具有高度的穩定性和可控性,電力供給可以隨著電力需求的變動而變動。用電高峰時段,火電機組開足馬力全力供應;用電低谷時段,火電機組減少出力就是了。這一過程源隨荷動,基本上可以完美匹配。
但是,新能源具有高度的隨機性、間歇性、波動性,單純依靠電網調度就會運轉不靈。那么,在構建以新能源為主體的新型電力系統中,嘗試荷隨源動,讓電力負荷主動適配不穩定的新能源發電,是一條可行路徑。
加強風光大基地的就地消納,需要有意識在西部布局用電大戶企業,并向西部轉移一些產業。
比如,青海就以低價綠電吸引了大批光伏制造企業,組件龍頭天合光能、硅片廠商高景太陽能、多晶硅廠商青海麗豪等等紛紛進駐青海,在西寧經濟技術開發區形成了產業集群。目前,開發區用電量已經接近青海省用電量的一半,區內多晶硅、單晶硅、光伏組件產量激增的同時,也大大促進了青海新能源的消納。
再比如,內蒙古、寧夏、甘肅等地,目前都在積極布局離網制氫。據公開信息統計,僅2025年1月,內蒙古就已經簽約或審批了9個綠氫項目。綠氫作為長周期儲能的有效介質,在消納過剩的新能源電力上展現出了巨大的潛力。在風光大基地就近建設離網制氫項目,有望成為未來重要的就地消納方式。

當然,光伏制造用電,是連續的、不可調節負荷,用電曲線和新能源發電匹配度低。這導致青海電網送電潮流頻繁切換,白天新能源大發往外送電,晚上要趕緊切換回來,外電返送青海以滿足當地負荷的用電需求,這加大了電網運行控制的難度。
目前,青海正在歡迎更多可調節的負荷入駐,除了希望企業本身的負荷具有可調性,企業有電力響應的能力,同時也希望企業能夠配備儲能,在企業降本的同時促進新能源消納。
那么,都是什么樣的產業,用電負荷具有靈活可調節性呢?有發電央企人士舉例稱,用戶側中,僅僅一個紡織行業的需求側靈活調節能力就達到35%,即這一行業的可調負荷占自身用電負荷的35%;鋼鐵、電解鋁等行業的可調負荷占比,最大也能達到20%。
這也就是說,國家政策和西部省份,可以大力度探索紡織、鋼鐵、電解鋁等產業向西北綠電富集地區轉移。這不僅很好的服務了國家的西部大開發戰略,更在推動能源結構轉型、助力新型電力系統建設上有重要價值。
即令這些產業并不能夠全部轉移到西部去,留在大基地新能源的受端省份,也可以支持、鼓勵它們適當建設改造,大力發揮調節作用,用靈活可調節性資源去主動適配西北地區的新能源,這也能大力促進新能源消納。
亟需破除“省間壁壘”
就地消納+特高壓外送,風光大基地消納新思路的執行過程中,新問題仍會不斷涌現。比如,多領域、大規模的產業轉移并非輕而易舉就能實現,原有的特高壓外送還是要堅持并不斷優化。
特高壓外送,一般是風光火打捆。如果一條特高壓僅在午間外送光伏為主的新能源,那無論如何達不到收益平衡指標。特高壓西電東送,晚高峰時段也需要送火電,只有這樣特高壓的利用小時數才能達標。
風光大基地風光火打捆的比例,此前有業內人士披露,一般為1∶1.5-1∶2.2。這個比例或有夸大配套煤電裝機的傾向,但從風光大基地的實踐來看,適配1-1.2億千瓦的新能源,起碼也要400萬千瓦以上的煤電。取消強制配儲后,這一比例可能還要走高。
風光大基地風光火打捆,問題也隨之而來:西北地區建設支撐性煤電,那受端的煤電建設需要怎樣平衡?如果兩端都大建煤電,不但浪費,也與“雙碳”目標相違背。
現實中,受端地方政府是有著極大熱情去大舉上馬煤電的,其內在原因是困擾電力行業已久的“省間壁壘”問題,即地方政府都不愿意接收外來電,更愿意自建電源。
哈佛大學學者Mun S.Ho將省間壁壘現象概括為:每個地方政府都希望有自己的發電資源,以提供就業和稅收。因此,每個地方政府都抵制中央指令,不進口、少進口可能在另一個省生產的更清潔或更便宜的電力。
發電大省云南和用電大省廣東,就是典型案例。2015年因國內電力供需形勢整體寬松,疊加云南水電增發,致使云電送粵電量同比增加2%,超過廣東全社會用電量的同比增長率1.4%,擠壓了廣東省內火電機組利潤空間,引發雙方矛盾和分歧。
2021—2022年,云南來水偏枯水電減發導致電力供需偏緊,另一方面云南也希望利用水電電價洼地來擴大招商引資,于是就削減了部分外送電量,結果引發了廣東的強烈不滿。廣東為防止受制于人、自主保供,將外來電比重從2020年約30%下降到2022年的23%。2023年5月,廣東還發布未來三年本地新增9000萬千瓦裝機的目標。
云南和廣東的“前車之鑒”,在風光大基地外送中不應該再出現。
一方面,西北幾省為了有效適配風光大基地,有必要適度配建煤電,東部各省則要盡量少建煤電,還要盡量壓低煤電利用小時數,讓出空間成全了風光大基地的西電東送。東部少建煤電少冒煙,也十分有利于東部減碳。
另一方面,送電省份、受電省份需要確保電量與電價的穩定。東部省份不能在電量需求降低的時候,不要西部送電了;西部省份也不能在電量緊張的時候減少供電,或者坐地起價。如果彼此不互相信任、信守契約,一定會讓“省間壁壘”越來越厚,最終都會利益受損。
促使東西部都作全局性考慮、以大局為重,光是呼吁是不行的,需要中央出手去有效破除省間壁壘,進一步加強全國統一電力大市場建設,進一步完善電力中長期交易和現貨交易交易市場機制。對于不守契約、不重大局的省份,相關部門應該約談、通報來加以督促規范。
可以預期,“就地消納+特高壓外送”,新消納模式一旦跑起來了,風光大基地存在的諸多問題,也就大大緩解了。期待“兩條腿走路”的“兩條腿”都走的穩、走的正,共同為能源轉型和雙碳大業做出應有的貢獻。





京公網安備 1101140201353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