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5年的國際消費電子展（CES）上，英偉達創始人黃仁勛反復強調“人工智能的下一個前沿是具身AI”，并預測通用人形機器人的ChatGPT時刻即將到來。

“到2025年年底，全球至少會有一家公司或實驗室能夠開發出通用型的機器人AI模型。”杭州宇樹科技有限公司相關負責人預言。

屬于具身智能的時代或許要來了，但這場技術革命從量變走向質變，不僅關乎硬件性能的突破，更關乎場景落地的探索與開拓。

尚處于前期開發階段

△樂聚（深圳）機器人技術有限公司技術人員在調試一部人形機器人。

“無人機剛出現時，人們可能不知道它怎么用，但隨著時間的推演，我們逐漸找到了它的應用場景，具身智能機器人也是這樣，現階段的一個核心問題就是技術在應用場景的落地，無論是企業還是政府部門都在努力，這需要一個過程。”北京工業大學教授、北京智同精密傳動科技有限責任公司首席科學家張躍明說。

具身智能機器人如何走出實驗室？工廠是各國具身智能企業最先尋求商業落地的目標場景之一，伴隨具身智能機器人在工廠的適用性逐漸增強之時，它們也開始“深入”高危極端場景，嘗試代替人類進行特種作業。尤其是在核廢料處理、油氣管道巡檢、消防、礦井巡檢等惡劣且危險的環境中，企業有望通過具身智能機器人的遠程控制和智能化決策，輔助人類提高工作效率，減少傷亡。

目前已有不少特種機器人投入實際場景。國家地方共建具身智能機器人創新中心自研的具身智能機器人“天工”已在亦莊供電公司10千伏實訓基地高基配電室展開實地操作，可持檢測儀對高基配電室的多臺電柜進行多點位局部放電檢測；2024年“應急使命”聯合演習中，云深處科技的X30四足機器狗搭載氣體探測器深入化學品爆燃現場，實時回傳溫度、毒氣濃度等數據，為救援決策提供關鍵支持；瑞士初創公司 Ascento研發的自主巡邏安保機器人擁有專利的自平衡技術，可用于全地形行駛，這些安保機器人已用于瑞士的鐵路車站巡邏。

盡管已有不少實際應用和場景落地探索，但賽迪顧問先進制造業研究中心副總經理高超告訴《中國報道》記者，在具身智能機器人或人形機器人領域，國內外企業整體仍處于前期開發階段。

北京智同精密傳動科技有限責任公司以生產RV減速機為主，相當于機器人的“關節”，現階段產品主要供給工業機器人、自動機械等下游企業。“具身智能機器人還處于發育階段，供給相關企業的減速器數量還不是特別大。”張躍明表示。

在商用服務領域，被譽為“人形機器人第一股”優必選的第二代Walker人形機器人已經在多個科技展館上崗，完成超過3000場常態化演出。第三代人形機器人Walker X還曾在2021年迪拜世博會中國館提供導覽接待服務長達6個月，沙特阿拉伯新未來城首批人形機器人也通過全球招標采購了Walker X。

康復養老作為終極市場？

△2024年6月26日，在位于深圳市南山區智園的優必選總部，工作人員對人形機器人進行測試。

前述杭州宇樹科技有限公司相關負責人表述，目前進入工廠、物流、教育等場景的具身智能機器人，大部分為場景專用，相對比較笨拙，只能做一些比較固定的工作。

工廠顯然不是具身智能機器人的最大終端市場，更大的市場指向家庭，尤其是在康復養老領域。根據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的數據，60歲及以上的老年人口預期將于2035年左右突破4億人。面對護理人員短缺和人口老齡化日益嚴重的問題，具身智能被認為可以一定程度上滿足快速增長的養老需求。

去年7月，上海市人民政府辦公廳印發《上海市推進養老科技創新發展行動方案（2024—2027年）》，在重點產品開發方面，多次出現“機器人”字樣，包括但不限于“康復機器人”“外骨骼機器人”“護理機器人”“陪伴機器人”。

同時考慮到服務成本，具身智能機器人也成為替代人工護理的重要選擇。浙商證券援引Care.com數據顯示，美國全職保姆（40小時/周）時薪大約13.6美元，每周約為545美元。若用于保姆、康養的人形機器人定價15萬美元，護理成本約5.1美元每小時；若定價3萬美元，護理成本約1.0美元每小時，一定程度上可以緩解美國家政服務業勞動力緊缺且昂貴的問題。

但業內普遍認為，具身智能機器人走入家庭至少還需要10年以上時間。高超指出，這些領域對機器人技術的要求非常高，家庭環境更加復雜多變，作業類型更加豐富多樣，同時用戶提出的任務目標也是復合混雜的。

1X是目前較為領先的專注于建構家庭場景通用機器人的公司。從該公司發布的一些實訓視頻看，目前該公司的人形機器人可以完成疊衣服、收納物品、沖咖啡、洗衣和吸塵等基礎性家務活動，但行動較為緩慢。來自上海的機器人公司傅利葉，目前已推出專業級醫療具身機器人，未來還有望從事家政服務、養老陪護、教育、醫療等工作。

高超還指出，家庭領域對機器人安全性和易用性要求也非常高，這些機器人與我們朝夕相伴，用戶會對其安全性有比較高的顧慮，需要確保“萬無一失”。同時，家庭的用戶都不是“專業操作員”，并且與新能源汽車替代傳統燃油汽車的發展路徑不同，目前市面上并沒有可以與人形機器人對標的已融入人類生活的產品，用戶的使用習慣和接納程度尚需逐步培育。

“更重要的是，該領域用戶對產品價格也非常敏感，要想進入千家萬戶必須通過規模效應把產品價格‘打下來’。”高超說。

馬斯克曾在公開演講中表示，一旦特斯拉Optimus人形機器人年產量達到100萬臺，機器人的生產成本將低于2萬美元，相當于一輛家庭轎車的價格。同時，他表示，即使價格高昂，需求也不會成為問題。

“政策引導在此時顯得格外重要。”高超認為，一是需要政府加大研發支持，緊抓行業面臨的基礎、共性技術需求，多部署相關研發計劃。二是要鼓勵用戶機構多開放高端應用場景，加大金融財稅支持，統籌建設具身智能機器人算力中心、檢驗檢測中心等公共平臺，匯聚更多資源要素，保障行業健康快速發展。

來自政府的助力已經開始落地。去年10月，由工業和信息化部與北京市人民政府共同揭牌的國家地方共建具身智能機器人創新中心正在努力承擔包括“行業關鍵共性技術研發”等任務。

全球競爭加劇

△8月21日，觀眾在世界機器人大會上參觀教育類機器人。

“我們期待的是一個標志，比如在工業或服務業中，終端產品真正出現并引發行業出貨量激增的時刻。我認為這可能還需要3到5年的時間，但我相信這是完全有可能實現的。”前述杭州宇樹科技有限公司相關負責人說。

該負責人的樂觀判斷不是沒有道理，具身智能正在全球掀起新的創投浪潮，各國頂尖科技企業都已躍躍欲試。摩根士丹利2月發布的《人形機器人100：繪制人形機器人價值鏈圖譜》羅列了全球人形機器人產業鏈中100家核心企業。其中，52%的公司已有公開報道稱參與了人形機器人產業鏈，其余48%的公司暫未有明確報道，但摩根士丹利認為，這些公司最終參與其中的可能性很大。在已確定參與人形機器人產業鏈的公司中，亞洲玩家占據73%，中國公司占56%。

英偉達、OpenAI、微軟、谷歌等美國科技巨頭都在押注具身智能，國內創投同樣非常活躍，中國的人形機器人公司2024年累計獲得74筆融資，僅今年第1個月就完成了10次交易。在專利申請方面，中國的申請數量也位列全球第一。過去5年，提到“人形機器人”的專利申請中，中國的申請數量達5688項，是美國的近4倍（1483項）。

高超指出，當前國內外人形機器人的硬件性能和運動能力基本相當。記者發現，在宇樹科技公布的諸多產品視頻中，四足機器狗已經可以實現翻滾、跳躍等高難度動作，人形機器人甚至可以開始抗干擾跳舞。

海通證券去年11月的研報則指出，美國在具身智能機器人商業化方面的進展更為成熟。早在具身智能機器人小批量進入汽車工廠前，美國已有不少具身智能機器人在物流運輸領域發光發熱，改變了傳統的“人找貨”運輸模式，并實現了批量的商業交付。

亞馬遜自2012年收購 Kiva以來，便開始探索各類機器人及智能化技術在倉儲物流領域的應用，截至目前，亞馬遜內部使用的機器人數量已超 75 萬，是全球最大的機器人使用主體之一。2023年末，孵化自美國俄勒岡州立大學的Agility Robotics公司的Digit人形機器人與GXO物流集團攜手合作，進入物流倉完成搬運、自主攀爬樓梯、穿越復雜地形等任務，將倉庫到卡車的交接時間縮短50%，突破了物流領域“最后一公里”難題。截至2024年8月，Digit已經達成 10000個訂單履約，商業化價值得到了初步驗證。

“很多新技術的出現首先還是在美國，我們如何不被落下，趕上甚至是超過，是目前最緊要的工作。”張躍明說。

被稱為“AI教母”的斯坦福大學教授李飛飛參與創立的World Labs，于去年年底發布了首款“空間智能”模型，該模型可以從一張2D圖片直接生成復雜的3D環境，該技術也將直接賦能具身智能，幫助機器人更好完成虛擬到現實的空間轉換。

“國外人形機器人產品在作業能力方面相對領先，但我們也正在加速迎頭趕上。”高超告訴《中國報道》記者。

2023年工信部《人形機器人創新發展指導意見》出臺后，資本加速進入，國內一批具身智能初創企業迅速崛起，這些企業的創始人大多有深厚的技術背景，嘗試多元技術路線以使機器人更智能、通用。

創立于 2024 年 2 月的千尋智能利用視覺語言模型 ViLa 和部件約束模型 CoPa 解決數據獲取難題；成立于2023年的銀河通用，率先驗證了具身智能領域的第一個純視覺“FSD”模型的可行性，該模型的動作數據完全來自對真實世界的仿真合成；清華系創始團隊星海圖，提出“一腦多形”概念，其模型實現了從少量演示中學習復雜任務的能力；上海交通大學教授盧策吾創立的穹徹智能開發出“以力為中心”的兩個具身智能大模型，讓機器人可以完成包括刮胡子在內的高精度動作……

美國智庫國際與戰略研究中心（CSIS）神經科學專家尼古拉斯·賴特 (Nicholas Wright）在《外交政策》上刊文指出，在人形機器人產業的發展上，中國和美國各有優勢，中國最大的優勢是規模化制造，美國的巨大優勢在于英偉達等硅谷巨頭、初創企業以及大學所擁有的尖端技術。

長遠來看，摩根士丹利預計，2050年中國人形機器人市場規模將達到6萬億元，美國則在1萬億美元。

撰文：《中國報道》記者 李士萌

圖片新華社

責編：張利娟

編審：趙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