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建平 11月28日

小馬智行（股票代碼：PONY）昨日正式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募集總額約4.52億美元（約32.9億元），成為全球又一家Robotaxi上市企業。

因和美國自動駕駛企業Waymo在技術路線、業務模式及發展階段上相似，小馬智行也被業界稱作“中國版Waymo”。

小馬智行聯合創始人、CEO彭軍和聯合創始人、CTO樓天城均出自百度，兩人聯手8年，一起將公司帶上市。在上市當天，彭軍和樓天城一起現身紐約時代廣場，并在美國納斯達克交易廳敲鐘。

樓天城當天與創始人雷建平進行了一場對話。樓天城說，小馬智行創辦了8年，經歷了很多困難，一步步走到今天，一方面是團隊的堅持，另一方面是，成功地抵制了很多誘惑。

“納斯達克上市只是無人駕駛技術改變世界的開始，我們的征途遠未結束。無人駕駛的突破之路如同攀登珠峰，而我們選擇了堅守、耐心和長期主義，從而實現超越人類司機的技術質變。”

樓天城說，“自己從小到大，有一個基本的點，是想要什么，就靠自己的努力來獲得。我不會依賴施舍，不依賴運氣。”

上市行程沖突，錯過編程大賽

樓天城是技術圈的大牛，1998年，樓天城因成績優異被保送到杭州十四中，在保送期間樓天城只利用了三個月的時間便已學完了高中三年的課程。2004年，樓天城保送清華大學計算機系，是圖靈獎得主姚期智院士創辦的“清華學堂計算機科學實驗班”（姚班）首屆畢業生，2008年進入姚期智院士領導的清華大學理論計算機中心攻讀博士。

在校深造期間，樓天城就已經是全球聞名的計算機編程大牛，以比賽ID“ACRush”為計算機編程界所知，經常以“一人單挑一個隊”。樓天城曾連續11年蟬聯TopCoder中國區冠軍，在2008、2009年兩次獲得谷歌全球編程挑戰賽冠軍，分別在2007、2009年獲得ACM-ICPC編程大賽全球總決賽金牌及亞洲冠軍。

創立小馬智行前，樓天城曾在GoogleX（Waymo）從事無人車技術開發，后任百度無人駕駛事業部技術委員會主席，是歷史上最年輕的T10級工程師。

20年來，樓天城一直堅持計算機編程比賽。為何事業做得如此大了，還要堅持比賽，樓天城的回答是，“總要娛樂一下”。他對表示，“這次要不是上市，我還要參加。上市耽誤了一個比賽。”

對樓天城來說，打競賽是休息。堂弟樓云曾說，別人累了，打一把游戲，他累了，就打一把競賽。工作后參加的很多場大小比賽，樓天城并不會每次都贏，但每次比賽超過樓天城的人，都會被他招進公司或叫來實習。

作為一個對結果非常偏執的一個人，樓天城指出，真正接近象牙塔尖的時候，會發現人靠的是努力，不是天分，很多表面上很有天賦的人，他們都付出了不可想象的努力。“只有拿到過冠軍才知道對方的價值，否則你會覺得前三強是一樣的，其實前三根本是不一樣的。”

樓天城曾簡單勾勒他在清華大學的一天——沒課的時候，上午自然醒，通常在10點左右，而后直奔實驗室或者圖書館，一直學習到深夜12點。

正是因為對技術的執著追求，不少技術牛人都仰慕樓天城，進而加入了小馬智行，一起為實現RobotaxiL4技術而努力。比如，張寧與樓天城同樣畢業于清華姚班。他說，他這輩子經歷過人才密度最高的時期就是在姚班，當他看到小馬智行的人才隊伍時，多少有種英雄之間惺惺相惜的感覺。

不在意外在虛榮 更追求精神層面的需求

這位技術界的佼佼者，在生活瑣事上顯得頗為淡泊。

樓天城對于衣著打扮并不太在意，他偏愛寬松的T恤搭配牛仔褲，腳踏一雙舒適的運動鞋，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至于食物，他偏愛那些“世界500強”的快餐品牌，如麥當勞、肯德基、必勝客以及可口可樂。每當有同事偶遇他落地后的第一餐，他往往手提一袋麻辣香鍋外賣，在公司茶水區與一兩位同事共進午餐，同時分享彼此最新的思考成果。

樓天城對數學和技術有著近乎癡迷的熱愛，他堅信數學在很大程度上能夠反映一個人的智商水平。他對外在世界的許多事物都顯得漠不關心，這讓覺得他頗有幾分陳景潤的風采，但樓天城在商業化取得更大成就。

對此，樓天城表示，主要是受導師、院士姚期智的影響，那就是“做成一件事情不一定需要限制做的方式，實踐同樣重要。”

當然，這次來納斯達克敲鐘，樓天城穿得和以往不一樣，穿了一套西服。據樓天城向透露，這套西裝是他上市前一天在紐約臨時購買的。

當被問及為何對吃穿如此不在意時，樓天城淡淡地說：“那是因為我心中有著更加渴望追求的東西。”

以下是專訪樓天城實錄：

雷建平：小馬智行成功上市，您和彭軍總一路攜手走到今天，您今天是怎么樣的心情。

樓天城：我覺得整體來說是個milestone（里程碑），能做到我很appreciate（感激），但挑戰肯定還都在前面，大家可能要繼續努力前行。

雷建平：您和彭軍總合作親密無間，彭軍曾回憶說，第一眼看見您覺得很“技術”，也曾擔心不好交流。但多次溝通后才發現自己和教主像是現代的伯牙與鐘子期。您怎么形容兩個人之間的關系？

樓天城：倒也不是這個狀態，我們公司整體方案把握做得比較好，就是既把目標制定得可執行化，又能有明顯的技術進步，這一點可能是所有公司中極其特別的一件事情，我覺得可能是公司過去做的比較好的點。

當然，這也得益于彭軍（JamesPeng）有技術背景，能理解前沿技術，這很重要。公司的一把手懂不懂技術很關鍵，尤其是要理解技術的關鍵部分。

在我和James兩人的配合上，倒是也沒有明確的界限。比如說，大家對公司的發展可以有不同的想法，但本質上比如對于公司每一年milestone的判斷（一致），這個可能是我們做得非常成功的一件事情。

很多人不能堅持，是沒有抵抗住誘惑

雷建平：我感覺您是一個類似陳景潤似的人物，對技術、對數學方面非常癡迷，應該是一個學術派的人，是如何創辦了一個如此優秀的企業？

樓天城：你這個比喻，我真這不敢當，跟陳老差的還是太多了。為何能做企業，這可能跟我導師當時的一些說法有關系。我博士導師是院士姚期智先生，他剛到清華的時候，也是做學術，發論文，后來我們畢業的時候，他經過思考，他的很多觀點也發生了變化，對我們有一些很重要的啟發。

姚院士覺得做成一件事情其實不一定需要限制做的方式，他后來也這樣想，今天涉及的領域也不再是當年的理論了，因此也會做一些實踐的東西，也會從育人角度做很多的考慮。

作為學生來說，要做成一件事情，考慮它的方式，而不是先去限定做事情的方式。它也不是完全錘子和釘子的說法，我們要從各種角度想要把它做成，而不是限定在自己能夠做的事情上。

比如，如何管理一個團隊，如何給大家motive（動力），如何招人，也包括如何路演，所有這些事情，我們都是逐步學習的，在過程中不斷學習這些事情，去做這件事情。就是從目標出發，去學習做到這些事情。

雷建平：您覺得在姚班最大收獲是什么？姚教授給您最大的啟示是什么？

樓天城：就是我們經常說一個詞叫做堅持，堅持做一件事情，持之以恒做一件事情。對于小馬智行，我們堅持很長時間，做到今天中間也遇到過很多困難，一步步走到這兒。

原先有個說法，一般說堅持的時候會默認如果堅持不下去了，是因為太艱苦了，或者就是堅持不下去了。但其實不是，姚先生總結其實很簡單，他說因為受到了誘惑，誘惑才是一些人放棄初心的根本原因。

所以說，長期做一件事情，很多人都具有抵抗艱難的能力，但真正困難的，其實是抵制的是誘惑。小馬智行走到今天，一方面是我們進行了所謂的堅持，但更重要的一個部分是我們成功地抵制了很多誘惑。

雷建平：可否具體講一講，小馬智行抵抗住了哪些誘惑？

樓天城：比如說，Robotaxi其實相比載貨、低速車、巴士都會更難一些，但是我們為什么沒有做？當然，根本原因是從市場規模上，從真正經濟效益上不同，這個是很明顯的。

但更重要的是，我們之所以有時會受到某些事物的誘惑，往往是因為未能洞察其本質，而被表面的現象所蒙蔽。這便是誘惑的根源。

以制造10萬輛某種車型為例，這樣的生意要想成功，必須達到一定的規模。那些看似容易的應用，或許只需制造一兩輛車作為展示便足夠了。但在這個世界上，又有哪些應用能夠真正支撐起10萬輛的生產線呢？

因此，有些事物在表面上或許很吸引人，但實際上卻很難達到預期的結果，其潛在的價值也極為有限。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需要抵制了無數的誘惑，始終堅持專注于Robotaxi。

在客場與Waymo競爭，小馬智行不一定會輸

雷建平：您在谷歌旗下的Waymo工作過，現在他們的業務在美國進展很快，你們也被定義為中國版的Waymo，兩家公司之間有哪些相同點和不同點？

樓天城：單從技術表現出的車的狀態，安全指標，用戶反饋，通行效率上（雙方）是可比較的。小馬智行的獨特優勢在于成本優勢——我們的車輛硬件成本相較于Waymo要低得多。特別是在拓展至如韓國、新加坡等第三國市場時，我相信小馬智行的成本優勢將尤為顯著。

而Waymo在多個領域都進行了廣泛的現場實踐，他們的資源更為豐富，資金也更為雄厚，因此在這些方面做得更為全面，這一點我們是充分認可的。

但就目前而言，小馬智行的業務并未涉足美國市場，我們的主要關注點在于中國以及海外市場，如韓國、新加坡等地的機遇。因此，Waymo與小馬智行目前并不在同一市場競爭，難以直接比較高低。但倘若未來真的發生競爭，我認為即便是在客場作戰，小馬智行也未必會輸；同樣的，Waymo也是如此。

雷建平：如果某一天在某個賽道上相遇呢？

樓天城：中美之外的地方會遇到，會有競爭的那一天，但可能還不會這么快，還需要一些時間。

不會依賴施舍與運氣 要靠努力獲得

雷建平：您出生在一個教師家庭，有評論說，您的父母對您的教育非常成功，您覺得是有什么樣的方法論嗎？

樓天城：我本人是一個對結果極度執著的人，這或許與我的教育背景息息相關。我深信，在許多情況下，人們其實都極為看重結果，只是往往被紛繁復雜的過程所蒙蔽，未能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

實際上，過程與結果是兩個相對獨立的概念。舉例來說，有人學習成績優異，人們往往會歸功于他采用了高效的學習方法。然而，真相并非如此簡單。真正的原因在于他取得了優異的成績，而后他的學習方法才被眾人推崇為最佳。

同樣地，一個團隊之所以被贊譽為掌握了最好的戰術并贏得了冠軍，并非因為他們一開始就擁有這些，而是因為他們最終贏得了勝利，他們的戰術才因此被賦予了最高的贊譽。因此，我們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不被外界的聲音所左右，始終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做出判斷。

就你所提到的家庭教育而言，人們之所以認為它好，往往只是因為它帶來了積極的結果。然而，當這種教育方法應用到其他家庭時，卻未必能產生同樣的效果。

這種對結果的執著或許源于我的教育觀念，但它在我的創業歷程中卻帶來了諸多益處。因為過程往往令人迷茫，而結果卻是清晰明確的。雖然我們不能只關注結果而忽視過程，但如果僅憑過程來判斷一個人的表現，往往會帶來極大的混淆，使我們無法準確判斷一個人的真正價值。因此，我對結果的執著從未改變。

我更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而得到，或者我可以創造出同樣的價值，而不是通過運氣或者別人的施舍來的。如果想上好的學校，甚至創業過程中的投資、促成某個合作，這都是因為是我們足以證明我們的優勢，證明我們合作對雙方是互利的，這才是有價值的。

雷建平：我覺得您是有一套方法論的，比如，在保送高中的三個月的時間，就學完了整個高中三年的課程。很多人高中也很努力，卻無法取得理想的結果。

樓天城：我喜歡學習數學，雖然不是與生俱來，但從小就對數學的感觸就不一樣，比如，我很小的時候10秒轉魔方，做雞兔同籠的數學題，我每次試的時候，都盡量往中間狀態試，很快就能有效果。我覺得要給小孩一個不斷嘗試的過程，而不是簡單就告訴他怎么做。

雷建平：您覺得數學對您的創業意義大嗎？

樓天城：數學對我后來的編程和現在的創業都提供了極大的幫助。我在公司也經常做面試，我面試的時候，最不希望看到的情景是，講一個新的社會熱點，對方半天沒反應；跟對方做交流，出現的東西有點變化，稍微變化他就無所適從，眼神中流露出茫然。這類人在面對工作中的新挑戰時，往往會顯得手足無措，對于新鮮事物缺乏足夠的應對能力。

上市耽誤了一個比賽

雷建平：很多同事因為您的原因加盟小馬智行，包括很多姚班的同學，現在編程圈里，基本上你振臂一呼，好多人都會來紛紛響應，投奔您。您怎么看這種現象？

樓天城：這倒也不是這么說，我覺得這么說至少大家信一件事。加盟小馬智行的這些人，都是有一定水平的人，嚴格講不缺一份工作，過個體面生活。說實在的，我想過體面生活我也不用這么累，創業快累死了。

但是大家就想自己成長或成功，有個將來值得自己自豪的事情。所以本質上，我覺得是我要努力給他們這些東西，比如說做成一個真正的事情。如果你想做L4的一些真正技術，只有在小馬智行，才能真正發揮作用；如果想成長，想真正跟上最頂尖的人在一起，也應該在這邊來成長。

這些人可能更相信我能提供這些東西。以我的競賽生涯為例，我堅持了20年，這次要不是上市，我還要參加，上市耽誤了一個比賽。我去年前年還拿了獎，前年只拿亞軍沒拿到冠軍。別的我不跟其他企業家比，（論要做成一件事）至少我在競賽圈有20年的成績來證明。

雷建平：小馬智行規模都做得這么大了，您每天很忙的情況下，還能一直堅持競賽？

樓天城：總要娛樂一下。

雷建平：別人眼中很大的挑戰，在您的眼中只是娛樂？

樓天城：這確實是我內心的真實想法。姚班出身的同學們被外界視為精英中的精英，他們在各個領域都展現出卓越的能力。甚至在創業之后，我也時常思考，為何我們要力求將每件事都做到極致。

姚先生曾與我分享他的見解。他說冠軍和亞軍的差別，只有拿過冠軍的人才能理解，只有親自拿過冠軍才能深刻感受到對方的價值所在。否則你會覺得前三名是一樣的，但實際并不是這樣。

真正接近象牙塔尖時靠的更多是努力而不是天分

雷建平：您常拿冠軍，您覺得這是種什么感覺？常人畢竟沒有拿過冠軍。

樓天城：當年，姚先生說，他paper的時候有Bestpaper，當時有一個師兄拿了best的paper，你要說你應該想怎么拿best paper一樣的事情，就是這兩不一樣，只有拿過best paper的人才理解best的差別。

我們經常會說，很多事情，都是靠天分、靠努力，但真正到接近象牙塔尖的時候，其實靠的是努力，不是天分，這很surprise，因為那時候大家差不多都有天分，其實努力才是依賴，或者說在那個時候一個很大的感觸，很多表面上很有天賦的人，他們都付出了不可想象的努力。

其實在我這段生涯中有一個俄羅斯人，一直壓制我很多年，他整體很強，我唯一超過他的那兩年，就是他剛生娃了，可能心思有點渙散，被我超過兩年，他娃長大他又回來了。所以其實他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雷建平：你怎么可以看待這個對手？

樓天城：很好，棋逢對手，大家都是很好的朋友。當然現在他不創業，如果創業我們還可以再看看。

雷建平：把他挖過來給你工作嗎？

樓天城：我覺得他還是自己創業，我還是支持這個方案。

不要所謂虛榮是有更高追求

雷建平：最后問一個比較花邊的問題，我為什么說您是一個類似陳景潤似的人物，因為我看了很多關于您的信息，比如你在大學里的時候，每天晚上12點都在圖書館里呆著，而且吃穿可能也不在意，您吃的很多東西，可能都要被很多人定義為是“垃圾食品”，但您非常堅持做事，而且如此自律，背后的原因是什么？現在您走到市面上都是一個人物，大家是不是會對這方面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樓天城：還真的很少有人這么問我，我覺得首先我是吃貨，但是我確實不care（有些事情），我今天參加小馬智能上市的西服還是昨天買的。

我覺得我不在意的原因是，我可能有更想要的東西。所以我不是真的就不要好吃，不要穿，我覺得不要一些所謂的虛榮，只是我有更想要的東西。而且當然了，Luckily（幸運的是）我也許能獲得我想要東西。

我可以選擇覺得那些不重要，如果不能獲得也許我會覺得重要。

比如說，我在競賽圈，我不太需要在各種直播上宣傳自己，因為我覺得我通過拿冠軍就夠了，但是如果拿不到，可能我也得對外宣傳自己，只是說可能我有更想要的東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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