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輯:艾倫
三年前點燃大模型革命的 OpenAI,正在被算力成本、開源浪潮與分發缺口拖入泥潭。與之相反,谷歌用 Gemini 與全棧生態完成反擊,把 AI 塞入搜索、安卓與廣告。領先者與追趕者在 2025 年末交換了位置。
三年前,OpenAI 橫空出世的 ChatGPT 曾讓老牌巨頭谷歌拉響「紅色警報」;
而到了 2025 年末,風水輪流轉,拉響警報的反而成了 OpenAI。
短短三年間,AI 創新者與傳統霸主在命運的天平兩端調轉了位置。
一邊是 OpenAI 深陷高成本、弱護城河的增長困境;
另一邊是谷歌依托技術和生態優勢成功絕地反擊,重塑了自己的 AI 帝國版圖。
OpenAI:從神話走向困局
時間撥回 2023 年,OpenAI 憑借 GPT-4 展現出近乎魔法般的技術領先性。
然而進入 2025 年,這種領先優勢已經大幅消退。
OpenAI 的商業模式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壓力:公司預計今年營收約 130 億美元,卻要燒掉約 90 億美元來維持運營,現金消耗相當于收入的 70%。
更令人擔憂的是,根據內部預測,2028 年 OpenAI 的運營虧損將膨脹至當年營收的四分之三,主要原因是算力投入成本暴漲。
換言之,即使 OpenAI 畫下了 2029-2030 年實現盈利的宏偉藍圖,也需要在未來幾年把營收從當前的 130 億提升到 1250 億美元以上,同時在巨頭環伺的市場中維持高價銷售其模型服務。
事實上,《The Information》的消息稱 OpenAI 到 2029 年累積燒掉的現金將高達 1150 億美元。

https://www.theinformation.com/articles/openai-says-business-will-burn-115-billion-2029
這組數字意味著,OpenAI 正在下注一場必須在多個維度上幾乎完美執行的豪賭。
更大的隱憂在于技術護城河的坍塌。
曾幾何時,GPT-4 是無人能及的獨門利器;
而如今,OpenAI 賴以成名的大語言模型變得越來越不出類拔萃了。
開源社區和競爭對手的崛起讓這種趨勢愈發明顯:meta 的 Llama 系列、Mistral 不斷迭代提升的模型,中國的 DeepSeek 等玩家都已展示出:支撐 ChatGPT 的核心技術是可被復制并免費開放的。
當你的產品變成了隨處可得的「自來水」,再試圖靠賣「瓶裝水」牟利就變得異常艱難。
過去幾年,AI 開源運動迅猛發展,全球開發者不再只能仰賴大廠封閉的昂貴模型,完全可以獲取并改進最先進的開源 LLM 模型。
在企業應用領域,很多曾經付費調用 OpenAI 接口的客戶發現,他們現在有選項以極低成本在自有基礎架構上跑出類似模型,既節省開支又保障了數據隱私和定制化需求。
OpenAI 曾經引以為傲的付費價值主張,被蠶食得所剩無幾,而且看不到扭轉的跡象。
成本和競爭的雙重壓力只是困局的一部分。
更危險的是生態位的先天薄弱。
OpenAI 目前既沒有自己的終端硬件和操作系統,也缺乏大規模的應用分發渠道,必須說服用戶特地打開一個獨立應用來使用其聊天機器人服務。
相比之下,蘋果和谷歌掌控著數十億用戶的智能終端,微軟則主導著辦公軟件生態。
這意味著巨頭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將類似 ChatGPT 的 AI 助手直接集成進手機操作系統、Office 辦公套件或云服務中,將 AI 無縫融入用戶日常使用的產品里。
在「AI 即平臺」的時代,沒有自己生態渠道的 OpenAI 就像在別人的地盤上做生意,隨時可能被「趕走」或替代。
這種結構性的劣勢,正如業內人士所比喻的那樣:OpenAI 在建造「核電站」,卻身處一個正在家家戶戶安裝「太陽能板」的世界。
當強大的 AI 模型未來可以在個人設備上本地運行,不依賴云端算力時,用戶還有多少動機為集中式的云AI服務支付高額費用?
OpenAI 所押注的龐大集中式算力,很可能正步上代技術架構的后塵,被更加分散、高效的方案所顛覆。
如果說技術和產品層面的挑戰尚不足致命,那么合作伙伴的反目則直接敲響了警鐘。
OpenAI 最大的金主微軟在表面鼎力支持的同時,實際早已 「另起爐灶」。
DA Davidson 投資公司分析師 Gil Luria 的估算顯示:微軟 Azure 云平臺的總收入中只有 17% 來自 AI 工作負載,而其中直接轉售 OpenAI 模型相關的收入僅占 6%。

換言之,在 Azure 上由微軟自研 Azure AI 服務創造的收入高達 AI 收入的 75%。
微軟一方面向 OpenAI 累計投入了約 130 億美元,另一方面卻投入巨資發展自己的大模型和 AI 云服務,同時投資競爭對手 Anthropic 以對沖風險。
更有甚者,微軟內部已開始為「去OpenAI化」做準備。
據報道,在一次內部會議上,微軟 AI 部門負責人 Mustafa Suleyman 透露公司正大舉增加算力投入,研發自有的前沿模型,以便將來可以在不依賴 OpenAI的情況下,與谷歌、meta 等在頂級模型上正面競爭。

當你的最大股東同時也在成為你最強勁的競爭對手,并主動減少對你的依賴時,其戰略含義不言自明:OpenAI 曾寄望于微軟打開分發之門,如今微軟卻似乎隨時準備關上這扇門,甚至親自下場與之相爭。
與此同時,人事震蕩進一步讓 OpenAI 元氣大傷。
2024 年 9 月,核心人物、CTO Mira Murati 宣布離職,此后首席研究官 Bob McGrew、高級研究主管 Barrett Zoph 相繼出走。

Mira Murati
更早些時候,聯合創始人、首席科學家 Ilya Sutskever 和安全負責人 Jan Leike 于 2024 年中先后離職;

Ilya Sutskever

Jan Leike
另一位聯合創始人 John Schulman 則跳槽到競爭對手 Anthropic。

可以說,曾經與奧特曼并肩打造 OpenAI 的核心高管團隊已所剩無幾。
到 2025 年底,連負責公關并在公司至暗時刻穩定軍心的溝通主管 Hannah Wong 也宣布離開。

短時間內的高層流失潮令外界不禁懷疑:OpenAI 的內部文化或戰略方向是否出現了根本性問題?
一家創業公司賴以維系高速創新的「靈魂人物」相繼離場,無疑加劇了外界對其未來發展能力的擔憂。
更令投資者不安的是資本市場對 OpenAI 前景的重新審視。
盡管二級市場上傳出 OpenAI 正尋求 1 萬億美元估值上市的消息,但這更像是早期投資者希望盡快套現離場的信號。
畢竟,僅 2025 年上半年 OpenAI 就虧損了 135 億美元,幾乎是同期營收(43 億美元)的三倍。
而據匯豐銀行的研報預測,公司在 2030 年前都無法盈利,期間可能還需額外融資 2070 億美元才能支撐野心勃勃的開支計劃。
讓公眾投資人以接近萬億美元的價格去接盤一家虧損遠超收入、且短期看不到盈利曙光的企業,更像是一次資本撤退而非成長故事。
何況,掌舵人奧特曼本身也面臨質疑:他以投資人和產品布道者的背景雖造就了 OpenAI 早期的成功,卻未必擅長帶領一家重資產、重運營的公司穿越商業周期。
更復雜的法律與治理結構(從非營利到「有限盈利」再到計劃上市的公眾公司)也被指主要服務于鞏固其個人控制權,而非股東價值最大化。
一旦走向IPO,這些問題將在聚光燈下被反復拷問。
曾有媒體提到,當被問及財務問題時,奧特曼在友好的播客訪談中表現出輕描淡寫甚至有些不耐煩,這透露出他對公開市場嚴苛審視的不適應。
「屋子里的成年人」(即那些有豐富運營經驗的高管)如今大多已離開,只剩下這位擅長愿景故事的年輕領袖獨自面對復雜現實。
對 OpenAI 而言,最樂觀的劇本或許只剩下一張 AGI(通用人工智能) 彩票——即寄望成為全球首個實現 AGI 的公司,從而跳出常規商業規律贏者通吃。
然而殘酷的事實是,谷歌和 Anthropic 等對手在通往 AGI 的道路上并不比 OpenAI 慢,OpenAI 并未表現出明顯的獨家優勢。
其真正領先同行的其實一直是商業化的先發優勢,而現在這一優勢已經蕩然無存。
當巨頭們利用各自生態和資金優勢快速追平技術代差,并樂意用 AI 功能來帶動主營業務而非直接盈利時,OpenAI 賴以生存的游戲規則便被徹底改變了。
種種跡象表明,OpenAI 這個引燃 AI 革命的明星公司,正置身于前所未有的多重挑戰中。
它曾證明了大語言模型的價值,卻可能無法將這種價值轉化為長期的壟斷性利潤。
正如科技史上的網景(Netscape,早期瀏覽器霸主)一度風光無兩,卻最終無法抵御操作系統捆綁瀏覽器的巨浪一般,OpenAI 也面臨著類似的宿命:技術變革的序幕由其拉開,但產業價值的歸屬很可能落在那些掌握渠道與硬件的玩家手中。
對于手握重金的投資人來說,也許理性的選擇是暫且按兵不動,在旁觀望,靜待泡沫退去、潮水褪去之時再看清誰是真正的強者。
谷歌:絕地反擊與王者歸來
OpenAI 在困境中掙扎之際,被其逼上危墻的谷歌卻用一年多的時間完成了一次華麗的 AI 領域逆襲。
2025 年,谷歌成為美股「AI 概念」里表現最亮眼的巨頭之一:股價全年累計上漲約 63%,一度漲幅高達 70%,遠遠跑贏大盤。
谷歌市值也一度逼近 4 萬億美元關口,差點成為繼蘋果、微軟、英偉達之后第四家突破這一天價市值的公司。
這一切很難想象發生在一年多前那個焦頭爛額的谷歌身上。
回顧 2024 年上半年,OpenAI 帶來的生成式 AI 風暴讓谷歌內部一度悲觀情緒彌漫:自家的 Gemini 大模型首秀失利、自研 AI 芯片 TPU 鮮有外部買家,連引以為傲的 TensorFlow 平臺也正被開源的 PyTorch 后來居上。
華爾街開始認真質疑,大模型會不會取代傳統搜索引擎,成為未來獲取信息的主要入口?
谷歌賴以生存的搜索廣告模式似乎搖搖欲墜,而公司在 AI 技術和產品上的遲緩反應則被視作組織活力不足、決策機制僵化的體現。
當時的谷歌,被不少人斷言已在新一輪科技變革中落后,仿佛一艘遲暮的巨艦。
峰回路轉出現在 2024 年年中以后。2024 年 5 月,谷歌發布 Gemini 1.5 「Flash」 版本,這被視為谷歌在通用大模型領域開始迎頭趕上 OpenAI 的標志。
緊接著 2024 年 12 月推出的 Gemini 2.0 再次證明谷歌已重返第一梯隊;
而不久前問世的 Gemini 3.0 則宣告谷歌的大模型技術與 OpenAI 分庭抗禮。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Gemini 3.0 完全基于谷歌自研的 TPU 芯片訓練,性能表現卓越。
這極大提振了外部客戶對 TPU 的信心,許多公司開始考慮采購部署谷歌的 AI 芯片。
有分析預測,2026-2027 年將是 TPU 大舉占領外部市場的時期:未來 AI 加速芯片市場上,英偉達的頭名地位仍難撼動,但第二名可能不再是傳統芯片廠商 AMD,而會是憑借 TPU 異軍突起的谷歌。
換言之,谷歌在上游算力版圖上也實現了突破,補足了先前的短板。
更關鍵的是,谷歌迅速將生成式 AI 深度融入自身核心業務的方方面面,充分發揮了生態廣度的優勢:
數以億計的用戶如今每天都在使用谷歌搜索引擎的「AI模式」獲取答案;
Android 操作系統與 Gemini 聊天機器人的深度融合,為安卓生態在智能助手體驗上相對 iOS 確立了新優勢;
基于生成式 AI 的新商業模式層出不窮,例如智能導購、AI 助理等正在測試中;
谷歌廣告業務也借助生成式 AI 提升了投放的相關性和轉化率,廣告主獲得更精準的定向效果;
甚至在內容創作領域,谷歌面向 YouTube 創作者推出的 AI 工具顯著降低了制作門檻、激發了新的創作活力。
這些實實在在的改變,證明了生成式 AI 并非鏡花水月,而是正在重塑谷歌的產品形態和商業版圖。
正如業界評論所言:如果有人懷疑 AI 是一場泡沫,看一看谷歌的變化就會明白事實并非如此。
從用戶規模來看,OpenAI 表面上仍握有先發優勢。
截至 2025 年第四季度,ChatGPT 的周活躍用戶約有 8 億,而谷歌 Gemini 的月活用戶約 6.5 億。
但Gemini 用戶數增速遠超 ChatGPT,在過去一年里 Gemini 用戶迅猛攀升,再考慮到谷歌搜索本身擁有超過 20 億用戶,這些用戶只需打開「AI 摘要」功能,瞬間就成為 Gemini 的間接用戶。
也就是說,谷歌龐大的既有產品用戶正在無縫轉化為其 AI 服務的用戶基礎。
這種轉化是 OpenAI 無法輕易企及的。
可以預見,在不遠的 2026 年某個時刻,Gemini 的實際觸達用戶數完全可能反超 ChatGPT。
在企業市場上,谷歌云的 AI 平臺服務也在快速追趕,吸引越來越多企業客戶直接采用谷歌的大模型和工具,而非購買 OpenAI 的API調用。
換言之,OpenAI 之前對谷歌核心搜索業務的威脅,正在被谷歌成功化解;
反倒是 OpenAI 自己開始受到谷歌咄咄逼人的挑戰。
谷歌從「被顛覆者」重新站回「顛覆者」位置的這段歷程,有其深層邏輯。
其一,谷歌在 AI 尤其是基礎研究領域的技術積累本就十分深厚,只是在 2023 年以前對生成式 AI 的重視和投入不足。
當意識到方向正確后,谷歌憑借多年的算法研究儲備、海量的數據資源和算力基礎,追趕上來只是時間問題。
其二,谷歌超大規模的組織在過去確實存在一些管理問題。
例如谷歌大腦和 DeepMind 這兩個內部 AI 團隊曾經各自為政,某種程度上重復研發、戰略分散。
在 2023 年兩者合并統一后,雖然經歷了一段磨合陣痛,但最終重新步調一致,大大提高了研發效率。
其三,OpenAI 自 2023 年底經歷董事會動蕩、高管出走后,技術進展放緩,公司不復先前的活力,這客觀上為谷歌的迎頭追趕創造了機會。
可以說,「天時地利人和」幾方面共同促成了谷歌的強勢回歸:內有謝爾蓋布林等創始人重新親自掛帥 AI 研發以補足現任管理層之短,外有競爭對手的放緩和戰略失誤。
只要谷歌不再犯方向性錯誤,憑其體量和實力,后來居上幾乎是大概率事件。
如今的谷歌儼然成為 AI 產業鏈中當之無愧的「全棧型」玩家。
無論是上游的自研 AI 芯片和海量算力集群,還是中游的云計算平臺和開發框架,再到下游的通用大模型以及面向消費者和企業的各類 AI 應用,谷歌均有深度布局。
而且在大多數環節,谷歌都位列市場第一梯隊甚至拔得頭籌。
反觀 OpenAI,不僅要依賴微軟、谷歌等云廠商提供底層算力支持,在應用分發上也沒有自己的渠道,這種「不完整性」進一步削弱了其抗風險能力。
或許谷歌唯一略顯薄弱的環節是開源大模型領域。
過去幾年里谷歌出于種種原因放棄了開源路線,社區話語權被 meta、創業公司 xAI、阿里巴巴以及 DeepSeek 等搶占。
不過這反而給了谷歌一個后發制人的機會窗口:
meta 的 Llama 4 表現令人失望,如果短期內拿不出顯著提升的新版本,meta 在通用大模型賽道可能就此掉隊;
xAI 畢竟規模有限,擁抱開源或只是權宜之計,技術尚不穩定。
倘若谷歌決定重返開源懷抱,憑其技術實力和資源,未必不能迅速奪回主導權。
當然,對谷歌而言,選擇支持開源還是堅持閉源商業化,是一筆利益權衡的賬。
潮水退去之后
在資本市場層面,谷歌和 OpenAI 的冰火兩重天也體現得淋漓盡致。
谷歌作為一家每季度營收和利潤都穩健增長的成熟巨頭,當前市盈率也只有不到 30 倍,在基本面上稱不上有泡沫。
而 OpenAI 雖然引領了 AI 浪潮,卻始終沒找到健康的盈利模式,巨額虧損和高估值間的落差讓人不禁懷疑其中水分幾何。
如果整體宏觀環境轉冷,AI 賽道或許會出現大浪淘沙般的洗牌:一些徒有概念的公司估值將被腰斬甚至泡沫破滅,另一些則會在擠掉泡沫后輕裝前行。
而谷歌這樣的公司,即便股價一時受挫,其業務基本盤依舊穩固,在任何市場氣候下都能兌現自身價值。
正是這些真正具備長期價值創造能力的玩家,讓人們對生成式 AI 的未來增添了信心。
三年時間,巨頭谷歌成功捍衛了自己的核心領地,創業公司 OpenAI 則從挑戰者變成了四面楚歌的防守者。
這場 AI 江湖的反轉劇情再次提醒了世人一個常識:技術革命的引燃者,未必就是價值最后的歸宿者。
潮水退去,沙灘上留下的或許并非當初揚帆弄潮的那個人。
最終,能在 AI 下半場游得更遠的,還是那些既掌握前沿技術又深諳商業生態規律的長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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