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定焦One 陳丹

冰火兩重天。

作為今年好萊塢最受關注的兩部大片《瘋狂動物城2》和《阿凡達：火與燼》（以下簡稱《阿凡達3》）前后登陸內地院線，市場反饋卻迅速分化。

一邊是持續走高，《瘋狂動物城2》票房紀錄不斷被刷新，全球累計11億美元，其中內地市場獨攬5億美元，幾乎撐起了影片的半壁江山；另一邊卻顯得后勁不足，頂著影史最高票房電影續作的光環，《阿凡達3》預售遇冷、口碑撕裂，甚至引發3小時是享受還是折磨高票價是否值得的爭論。

憑借《阿凡達》改寫電影工業史的導演詹姆斯卡梅隆，這一次也被推上了質疑的風口。票房之王是否江郎才盡？好萊塢工業神話，是否也失去了魔力？

十五年前，《阿凡達》橫空出世，用一次技術奇觀，向世界宣告了電影的未來；十五年后，卡梅隆再度來到中國，賣力吆喝，但市場反應已明顯降溫。

當《阿凡達》不再所向披靡，問題或許已不只屬于這部電影

變的，究竟是《阿凡達》，還是我們？

198分鐘、215元一張票，值嗎？

即便對資深影迷而言，觀看《阿凡達3》也像一次需要精心規劃的時間投資。

杭州影迷一個完顏（以下簡稱完顏）向「定焦One」算了一筆時間賬：3小時片長加上往返影院，至少需預留4小時。他在影片開始前兩小時還打算盡量少喝水，以避免中途離席。

時長，成為這部電影首先面臨的現實門檻。

在北京王府井一家影院的點映場上，影迷板筋發現，盡管影廳幾乎滿座，但中途起身去洗手間的觀眾明顯多于其他電影。她自己也在影片過半時離開了一趟，并在洗手間聽到同場觀眾無奈感慨：實在太長了。

片長還直接推高了觀影成本。對影院而言，時長直接影響翻臺率，198分鐘幾乎等于兩部常規商業片的排片時間。此外，為匹配影片頂尖的視覺規格，影院往往需啟用造價更高的特效廳，這些成本最終都反映在票價上。有觀眾在社交平臺曬出截圖某些影廳單張票價甚至高達215元。

高昂票價疊加超長時長，抬高了觀眾的心理期待，也讓觀影體驗面臨更苛刻的審視。

對板筋來說，這場觀影更像一次震撼與煎熬并存的矛盾體驗。作為一名重度游戲玩家，她對畫面幀率極為敏感。她所看的場次明確標注提供4K、3D、48幀版本，實際觀感也確實流暢至極，沉浸感遠超一般影視與游戲。

圖源 / 《阿凡達：火與燼》豆瓣官方海報截圖

然而，這種技術上的誠意并未完全轉化為敘事的吸引力。板筋感到遺憾的是，影片沒有開新地圖，多數視覺元素在前作中已有雛形，缺乏令人耳目一新的想象力突破。更關鍵的是，故事本身未能帶來新鮮感。

《阿凡達3》依舊圍繞著納威人反抗人類殖民展開：杰克薩利一家在喪子之痛中裂隙暗生；養子蜘蛛陷入身份糾結，成為各方爭奪的棋子；反派庫里奇上校借克隆之軀重臨，并與潘多拉星球上的灰燼族結盟擴張情節看似龐雜，但并未跳出傳統套路，節奏也顯得松散冗長。

特效巔峰，故事平庸成為許多觀眾的共同感受，也直接導致口碑兩極分化。有人盛贊其是人類視效的巔峰之作，捍衛了大銀幕不可替代的價值；也有人批評其內核陳舊，節奏拖沓，在短視頻時代難以維持觀眾長達三小時的耐心。

一條豆瓣短評或許道出了許多人的真實體驗：視覺好到足以讓我忍受前兩小時的重復，但最后一小時，我還是睡著了。

這種分化的口碑，很快體現在市場表現上。影片正式上映前，預售及電影票房才破億，貓眼專業版預測首日票房僅1.02億。對于曾經全球稱王的IP來說，這個成績只能算平平無奇。相比之下，《瘋狂動物城2》預售即破3億，上映首日即便是工作日仍斬獲2.3億票房。

若對比該系列前作，IP影響力的下滑更為明顯?！栋⒎策_》全球票房29.23億美元，至今位居影史第一；《阿凡達：水之道》即便口碑下滑，也收獲23.2億美元的票房。兩部電影在中國內地均突破17億票房。然而據貓眼專業版預測，《阿凡達3》內地票房預計僅為10億元。

此前，不少人曾將《阿凡達3》視為年度票房冠軍的有力爭奪者，甚至預測其全球票房有望沖擊30億美元。但從目前走勢來看，這部影片恐怕難以超越《哪吒2》的市場熱度，更難以復現曾經一覽眾山小的票房神話。

觀眾與《阿凡達》的三次相遇

《阿凡達》系列的高開低走，既是三部電影的故事，也反映出觀眾心態的變化。

第一次，是技術震撼帶來的集體狂歡。

2009年，《阿凡達》橫空出世。3D、動作捕捉、虛擬攝影與實拍的高度融合，讓電影第一次真正擁有了進入另一個世界的能力。完顏當年刷了兩遍，他形容那種體驗，接近自己1999年第一次在影院看《星球大戰》的震撼。

那一年，全國只有14塊IMAX屏幕，觀影者如潮，一票難求。很多城市中心商圈甚至為《阿凡達》排起長龍。這部電影不僅帶火了3D銀幕，也直接改寫了影院的建設。IMAX影廳的普及、影院的擴張浪潮，幾乎都能追溯到那次全民級別的視覺沖擊。

那時的《阿凡達》，超越了一部電影，它是一則關于技術未來的時代宣言。

第二次，《阿凡達2》是被寄予厚望的救世主。

2022年末，在影院亟需一劑強心針的時刻，《阿凡達：水之道》降臨。完顏記得，那時不少影院關門出清，仍在堅持的影院將這部電影視為復蘇的關鍵。

彼時，觀眾對于卡梅隆的造夢能力仍有信任，對于《阿凡達》這個IP也尚有期待。但變化已經發生：超級英雄電影完成了一輪又一輪轟炸，流媒體對于觀眾內容消費方式的改變也越發明顯。

《阿凡達2》技術依舊頂尖，卻不再具備顛覆性；潘多拉星球依舊美麗，但也少了第一次踏入時的震撼。

圖源 / 《阿凡達：水之道》豆瓣官方劇照

第三次，則是一次充滿審視與計算的理性評估。

到了《阿凡達3》，情況發生了更深層次的變化。觀眾不再天然站在同一陣營：有人仍把它視為大銀幕的終極形態，愿意為最極致的工業水準付出時間與金錢；也有人開始認真計算成本三個多小時的時間、一兩百元的票價，是否真的值得？

更重要的是，技術奇觀已經從第一次見變成了理所當然。當震撼無法再自動成立，故事、人物和節奏的問題被無限放大。過去被技術光芒遮蔽的敘事短板，如今全部暴露在大銀幕上。

因此，在2025年的中國電影市場，對《阿凡達3》的期待已回歸理性。它不再被視作能夠單槍匹馬提振大盤、激活觀影熱情的救世主。它的成功與否，更多是自身品質與市場環境契合度的試金石。而目前來看，它未能復制《瘋狂動物城2》那樣精準擊中當下觀眾情感共鳴點的成功。

這或許是一個時代的句點：僅憑技術王冠與昔日積攢的IP信譽，已無法在當今市場通行無阻。《阿凡達》依然重要，但它失去了那種一錘定音，甚至改寫行業走勢的絕對權威。

當超級大片不再提供確定性

在中國行的幾天里，卡梅隆最常遇到的一個問題是：你怎么看待電影的未來？

即便是這位最堅定的影院體驗至上主義者也不得不承認我們或許正在目睹一種衰退，一個市場不斷收縮的電影未來。

在這個層面上，《阿凡達3》的票房已超出單片成敗，折射出更深層的變化。

它首先映照的，是觀眾對好萊塢態度的轉變。

曾幾何時，好萊塢大片意味著一套確定性：確定的大制作、確定的工業水準、確定的情緒釋放。觀眾走進影院，不是為了被說服，而是為了被兌現。

如今，必看大片的共識正在瓦解。觀眾開始更謹慎地選擇內容，更頻繁地在價格、時間與體驗之間進行權衡。好萊塢不再自動等同于高質量，而只是眾多選項之一?！栋⒎策_3》也不過是其中一個選項，且是一個時間與金錢門檻都頗高的選項。

其次，它引發了對高投資大片模式本身的重新審視。

有媒體報道稱，《阿凡達3》的制作成本超4億美元，折合人民幣約28億元。若算上前兩部，整個系列的開發周期長達十多年，綜合投入高達數十億美元。

如此巨額的投入，高度依賴全球市場的一致追捧。一旦某個關鍵市場反響不及預期，整體回報便會迅速被拉低?？仿”救艘膊⒎呛翢o壓力。他在今年11月的一檔播客中直言，如果《阿凡達3》不成功，他將不會繼續拍攝《阿凡達4》和《阿凡達5》。

制片人陳洪偉向「定焦One」分析，在不確定性顯著上升的當下，這類極致工業幻想的商業模型會越來越罕見。資本更偏好可復制、可拆分、回收周期更短的內容，而非一場押上全部籌碼的豪賭。

用卡梅隆的話說，現階段的技術已經可以創造出任何想象中的畫面，只是制作成本越來越高，幾乎貴到了難以承受的地步。更關鍵的問題在于，觀眾愿意為這種昂貴奇觀買單的次數，正在變少。

這正是《阿凡達3》反映的第三個問題技術紅利的邊際效應正在遞減。

在陳洪偉看來，《阿凡達》系列的成功，本質上得益于卡梅隆精準踩中了數字特效與3D技術普及初期的窗口期。當年的技術震撼是顛覆性的，但這種紅利具有明顯時效性。

如今，特效正在迅速貶值。當視覺奇觀成為常態，僅依賴視效的電影將越來越難以支撐自身的商業邏輯。

這一變化，也動搖著影院的生存模式。

過去，影院可以依靠幾部超級大片撐全年；現在，當超級大片供給變得不穩定，觀眾進影院的頻率也隨之下降。與此同時，在短視頻與碎片消費主導的時代，能吸引觀眾沉浸2-3小時的長敘事正變得越來越稀缺，創作難度急劇攀升。

陳洪偉坦言，如今能像《沙丘》《F1》這樣以極致視聽體驗迫使他走進影院的電影，一年也不到十部。日常使用VR設備觀影，其沉浸感已足以滿足他的需求。換句話說，影院在未來將面臨更顯著的分流挑戰觀眾并非不再需要沉浸式體驗，只是那樣的體驗，未必只能在影院中獲得。

影迷完顏也有相似感受。2019年以前，他每年在影院的消費約2000至3000元。如今不僅自己進影院的次數變少，也很難再約動朋友。很多電影他們都提不起興趣。

正因如此，作為一名仍熱愛影院體驗的影迷，他反而更感激《阿凡達3》這樣的電影存在這已是當下少數還能將多年不進影院的朋友，重新拉回黑暗影廳的力量。

*題圖來源于《阿凡達：火與燼》豆瓣官方海報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