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奢侈品降價，會失去什么？”“為什么企業要做公益？”“銀行如何判斷該借錢給誰？”一道沉穩的聲音，講述一個個從現實中生長出來的經濟學故事。

這時，經濟學院教授陳釗站在講臺前，觸控筆劃過電腦屏幕，留下清晰的公式，黑板上的板書隨討論推進慢慢延伸。這是他的《信息經濟學》課堂，一門他從2004年開到現在、從未間斷的課。

今年，陳釗獲評復旦大學“鐘揚式”好老師稱號。

“我不希望學生只會做題，

我要他們思考現實”

“你們會挑西瓜嗎？”《信息經濟學》的課堂上，陳釗發問，臺下學生笑了。“如果你不會，賣瓜的人切一個三角口，讓你看到紅瓤——這就是‘信號發送’。” 他接著解釋道。

這就是陳釗的課堂氛圍，他喜歡結合日常生活找到學生感興趣的內容，與學生展開討論。

從買瓜講到買床墊，從農夫山泉的公益廣告講到康師傅的瓶身質感，這個過程中，他習慣把抽象理論落地：“同樣是礦泉水，農夫山泉‘每買一瓶水捐一分錢’的廣告，其實是在解決信息不對稱——食品安全看不見摸不著，但企業做公益的行為，會讓消費者更放心。”

在他看來，只有出于興趣去學習，研究才能做好。“我不希望學生只會做題，我要他們思考、提問、交流。”

因此，到了課程后期，他拿出4次課讓學生“做主”：選一篇信息經濟學相關論文準備報告。

他會提前約定“三要素”：主題有趣、理論重要、表達有重點。“只要是跟信息經濟學相關的論文，他們找來之后，我都會先把關看看合不合適”。

上學期，一位學生以“贏者之咒”為主題的報告讓他印象深刻。這位學生從拍賣錢包的例子切入，把“拍得者贏了拍賣卻虧了錢”的核心講得明明白白：因為你猜的金額最樂觀，卻沒意識到別人的判斷可能更接近真實，這就是沒考慮私人信息的后果。

看到學生厘清數學模型還講透經濟學邏輯，陳釗難掩欣喜。這時，他會及時引導，讓他們有意識地了解數學背后的經濟學邏輯和故事。“這個非常重要，千萬不能陷在數學里。”

最初接手這門課時，國內只有一本偏技術化的教材《博弈論與信息經濟學》。“西方教科書的味道有點重，圍繞中國問題的本土化還可以進一步加強。”

抱著這份想法，陳釗翻遍國外本科生教材、學術資料，結合上課經驗，一點點寫成了《信息與激勵經濟學》教材。

書中獨有的“企業內部激勵機制”“中國經濟漸進式轉型”“從信息的角度理解組織”三章，成了連接中國現實與理論的關鍵：為什么中國改革要“摸著石頭過河”？因為政府不擁有所有的信息，得在過程中慢慢收集信息，信息不對稱會給改革帶來很大困難。

2023級經濟學院本科生程詩雨在知識平臺搜索時發現，在中文信息經濟學學術著作中，陳釗的書會被頻繁推薦。這讓她意識到，自己確實在一個很好的平臺，在和優秀的人接觸。

《信息與激勵經濟學》獲“上海市高校優秀教材二等獎”

信息經濟學課程獲“上海市教育成果一等獎”證書

《信息與激勵經濟學》獲“上海市高校優秀教材二等獎”證書

如今這本書已出到第三版，獲2007年上海市優秀教材二等獎，課程改革也獲2013年上海市教學成果一等獎。

“要上好一門課，老師不但要投入和積累，還要把研究中有意思的東西和對現實世界的觀察融合起來，這樣課程才既有深度，又通俗易懂。” 回顧這個歷程，陳釗感慨道。

“老師鼓勵提出任何學術質疑，

這有助于培養頂尖學術思維”

每周二下午，復旦大學經濟學院710會議室總會準時熱鬧起來。學生們環繞圓桌而坐，講臺顯示器上亮著“government as venture capitalists in ai”核心文獻標題，“當代中國經濟和社會工作室”workshop正式開啟。

這個吸引復旦及周邊高校師生、甚至外地學者專程參與的“學術磁場”，起源于陳釗和當時的同學陸銘（現為上海交通大學教授）讀博時的樸素想法。2005年正式落地后，陸續有年輕老師、校外學者加入，逐漸成了學界交流的重要平臺，至今已堅持二十余年。

每周二下午的流程固定卻靈活，14:00至15:15，中國經濟研究中心的seminar邀請校內外研究者分享成果；15:30至17:30，前一小時由學生講解提前選定的文獻，后一小時交流未成熟的研究。

在這個學術活動中，師生、學者間沒有身份隔閡，不同觀點碰撞是常態，學生也可以隨時提問。

2024級經濟學院西方經濟學專業博士生鐘岳霖至今記得，有一次在匯報一篇題為“decoding china’s industrial policies”的文獻時，他說道：“文章觀點從‘是否該用產業政策’轉向‘找實施方法’”。

“這是作者的觀點還是事實？”陳釗立刻追問，并指出，“作為學者，轉述必須精準，不能有‘拉踩’的說法，否則既不尊重其他學者，也顯得自己不夠專業。”

師生在“當代中國經濟與社會”workshop上討論交流

“workshop有三樣東西最關鍵，首先是平等交流。”陳釗直言，workshop的首要價值，是打破傳統課堂“學生不提問，老師話都對”的氛圍——這種狀態在他看來“非常不好”。

“陳老師會引導我們找到‘能服務于自己觀點或后續研究’的內容。”鐘岳霖說，有時學生對文章的理解較為淺顯、模糊，這時，陳釗會從專業角度告訴他們哪些方向能做，哪些只需了解，起到“把關”作用。

二十載春秋輪換，陳釗堅持參加workshop，即使行政事務繁忙，也幾乎從不缺席。在他心中，workshop追求的平等、開放、實事求是，不是刻意營造的“形式”，而是融入每一次討論、每一次交流的“日常”。

如今已是復旦經濟學院教授的劉志闊對此感慨頗深。回望求學期間參與workshop的經歷，他坦言，作為學生，面對頂尖論文時，本能上會猶豫，“不敢懷疑”。

“但是陳老師鼓勵我們大膽嘗試，不要被任何研究框架所束縛。”事后回想，他愈發覺得，“對學生來說，老師鼓勵提出任何學術質疑，這有助于培養頂尖學術思維。”

“實實在在觸摸到研究的根基，

知道問題不是憑空想出來的”

陳釗每周都抽出大量時間留給學生。“只要提前約時間，我總歸是有空的。”

2011年，劉志闊開始跟陳釗讀博，他清晰記得當時基本每周能夠見導師兩次面。陳釗總是給學生優先留出時間。此外，陳釗還會帶著學生去調研，這是他從導師張軍那里學來的“秘笈”。

陳釗與導師張軍教授在即將啟用的經濟學院新大樓合影

上世紀90年代，尚在求學的陳釗跟著導師深入山東企業車間調研。調研尾聲，他們買好了從濟南回上海的火車票，卻沒買到濰坊到濟南的票。“那時已是晚上了，當地老司機開車送我們從濰坊上高速到濟南。”彼時高鐵尚未普及，他們乘坐慢車回到上海，漫長車程里，疲憊中藏著收獲。

“最重要的是讓我更好地認識了現實中的東西。”陳釗坦言，走進工廠，與從業者面對面交流后，他對企業運行的背景、現實困境的理解變得立體，“調研能讓你發現真實、重要的問題，找到真實的研究角度和需要關注的點——這些都來自真實世界。”

從那以后，“調研”成了陳釗學術生涯里的重要習慣。

陳釗與劉志闊、陳喬伊在山東調研

“調研可能顯得平常，因為天天都在做。”但平常里能見真章，劉志闊仍記得與導師陳釗一起去江蘇常州調研的經歷，那次他們帶著一個問題而去：國家出臺的創新激勵政策究竟真實效果如何？此前，已有的文獻缺乏微觀企業層面的直接證據。

兩天時間里，劉志闊記滿了一本筆記。“里面全是新鮮的內容，現實中很多自己不清楚的事情。”除了記筆記，團隊還收回了300多份問卷。在劉志闊看來，這樣的研究與真實世界在深度綁定：“能讓你實實在在觸摸到研究的問題，知道研究不是憑空想出來的。”

研究歸來，他們圍繞著這個問題繼續實地調研獲取第一手資料，經過多番努力，終于從微觀企業視角識別了創新激勵政策的真實效果。

論文“notching r&d investment with corporate income tax cuts in china”（注：《中國企業所得稅優惠與企業研發投資激勵》）封面

2021年，陳釗、劉志闊、juan carlos suárez serrato和daniel yi xu共同撰寫的論文“notching r&d investment with corporate income tax cuts in china”（注：《中國企業所得稅優惠與企業研發投資激勵》）發表于經濟學頂尖學術期刊american economic review，并先后獲得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一等獎、張培剛發展經濟學優秀成果獎和教育部第九屆高等學校科學研究優秀成果獎一等獎。

劉志闊與導師相識已近十五年，時間可以改變許多事，卻沒有改變他對導師的印象。

在劉志闊的眼中，陳釗始終是那個對世界、對學術都充滿好奇的人，這種好奇不是一時的熱情，而是一種深植于內心的學術自覺。“無論是理論的細枝末節，還是政策的微妙變化，他都會想弄明白背后的邏輯，他從不滿足于答案，而是享受提問的過程。”

陳釗在“經濟學新秀中國行”活動上參與討論

近年來，陳釗把目光投向人工智能。他不僅思考ai如何改變經濟學，也思考經濟學如何理解ai。“他做任何事情都有一種本能的好奇心，這一點從未變過。”劉志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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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融媒體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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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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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訪者提供

制 圖

黃仰含

鄭藝

責 編

李斯嘉 葉鸝

上觀號作者：復旦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