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月5日,中國共產黨的優秀黨員,著名物理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復旦大學物理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王迅同志,因病醫治無效,于上海逝世,享年91歲。
王迅,1934年生于上海,1960年以復旦大學物理學系副博士身份畢業,同年留校任教。1999年當選中國科學院院士。歷任復旦大學半導體物理教研室副主任,微電子教研室副主任,表面物理研究室副主任、主任,應用表面物理國家重點實驗室主任、學術委員會主任,復旦大學學術委員會副主任,復旦大學研究生教育指導委員會主任等職。曾擔任國際純粹與應用物理聯合會(iupap)半導體委員會委員(1993—1999年)、國際學術刊物《surface science》顧問編委。
在復旦,王迅的名字與幾個身份緊密相連,謝希德先生的學生、表面物理的奠基人、親切的“王老師”。始于一場與物理的相遇,成于對教育事業的堅守,最終化為一種甘為人梯的精神傳承。
王迅,這個名字與中國半導體物理的開拓歷程緊密相連的學者,更在無數復旦學子的記憶里,刻下了師者最本真的模樣。他的一生都在回答著兩個問題:如何讓中國的科學在世界上擁有話語權?如何培養出真正有創造力、有擔當的下一代?
物理之面,躬身深耕
開創表面物理“國家隊”
上世紀中葉,新中國百業待興,半導體科學是必須攻克的戰略高地。一批風華正茂的物理學子,將自己的名字與國家需求融在一起。王迅,便是其中一員。
從1952年考入復旦物理學系,到留校任教,他的人生軌跡與復旦、與中國表面物理學科的發展交織在一起。他曾自述,考入復旦是自己的人生轉折點,自己的學業和事業都是從這一時期開始的,世界觀也主要是在這一時期形成的。
當時,謝希德為學生們講授光學、理論力學、固體物理等多門課程,自己編寫講義,是教過王迅班級課程最多的老師。謝希德做理論,方俊鑫做實驗,二人配合非常默契,并將原計劃下一年開設的固體物理專門化提前一年創辦。正在大三分方向的王迅有幸成為首批學生,將固體物理作為自己的研究方向。
1956年本科畢業后,王迅跟隨謝希德繼續深造,成為謝希德的第一個研究生。王迅的學生、物理學系教授金曉峰曾撰文回憶,“那時校內廣為流傳有謝希德的‘四大金剛’,為首的是王老師,老師的業務水平在系里是公認的。”
![]()
謝希德嚴謹的治學精神、開闊的國際視野以及對國家科學事業的赤誠,深刻影響了青年王迅。這段純粹的求學經歷,不僅教會了他如何做科研,更在他心中埋下了 “為國” 與 “為師” 的種子。1960年,他以優異成績畢業并留校任教,從此開始了在復旦一個甲子有余的耕耘。
1982年,在迎接恢復高考后首批研究生的迎新會上,王迅面對一張張充滿渴望的面孔,說出了一句讓學生、物理學系教授侯曉遠銘記終生的話:“如果在我有生之年,培養不出讓國際上認可的研究生,我是死不瞑目的。”
彼時,國內外普遍認為中國本科教育扎實,但研究生培養尚有差距。這句誓言,是一位科學家在改革開放初期的雄心,更是一位教育家面對時代課題立下的軍令狀。
為了實現誓言,王迅將一生都奉獻給了物理科研和教育事業。
![]()
從上個世紀80年代開始,他協助恩師謝希德,耗費十年心血,將表面物理研究室在復旦從無到有地建立起來。在科研上,他屢有開創性貢獻,從事表面物理、半導體物理研究,包括半導體表面與界面的結構和電子態研究,硅基低維量子體系和光電子物理研究,多孔硅的發光特性和機理研究,協助謝希德為中國開創了表面物理學這一新的學科,還在材料、物理和器件等方面貢獻卓著。
他在國際上最早提出兩種inp極性表面的結構模型;首次實現多孔硅的藍光發射,被贊譽為1992年多孔硅研究的六項進展之一。他還在實驗中觀察到多孔硅的紅外上轉換現象,為多孔硅發光的量子限制模型提供了重要依據;也是我國硅鍺低維量子體系研究的開創者之一。他主持的項目曾獲國家自然科學二等獎、上海市科技進步獎、國家教委科技進步獎、何梁何利科學與技術進步獎等十多項獎項。歷年來,他在國內外學術刊物上發表論文300余篇,其中在國際sci刊物上發表論文170余篇,被引1200余次,曾十余次擔任國際學術會議的程序委員會、顧問委員會、組織委員會委員或分會主席。
1984年,當王迅開始指導博士生時,希望能為年輕學者建設一個更好的研究平臺,創造更扎實的理論、實驗和研究氛圍。6年后,經國家計委批準,復旦大學建立應用表面物理國家重點實驗室,并于1992年12月通過國家驗收。實驗室首任學術委員會主任為謝希德,首任主任為王迅。他為實驗室奠定了 “讓賢后學、助推青年” 的實驗室文化。
回首這段歷程,他坦言這是一個“艱苦的過程”,自己花了很多心血,但看到實驗室成為人才培養的基地,一切付出都值得。
![]()
三十多年來,實驗室以表面物理學的概念、理論和方法為基礎,在凝聚態物理、光物理、材料科學、信息科學的前沿開展基礎研究和中遠期應用研究,圍繞新型半導體、磁性、關聯體系、人工超構材料和新能源材料等研究領域的重大科學問題及未來應用設立主要研究方向,應對國家重大需求。
2010年,在實驗室迎來關鍵評估時,已75歲高齡的王迅作為學術委員會主任,親自挽袖上陣。為了讓當時的實驗室主任蔣最敏準備好匯報,他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他甚至自己先做出了一個ppt的草稿樣子,我們再一起修改,”蔣最敏回憶,“最后的兩周,幾乎是天天在琢磨這件事。”
84歲仍在講臺
“比起王院士,我更喜歡別人叫我王老師”
“我打破了物理學系上課教師的年齡紀錄,也可能是目前復旦大學給本科生上課最老的老頭。”2018年,已經84歲高齡的王迅依然會騎著那輛舊自行車出現在復旦校園。說這句話時,王迅眼中閃爍著孩童般的得意。
畢業留校后,王迅的人生重心便從未離開過講臺。從1961年主講約200人的大班課開始,直至2018年榮休,他始終是本科教學一線的堅守者。
![]()
他的課堂堪稱復旦的一道風景線。為了追求最佳教學效果,他堅持脫稿授課,每次課前都將所有內容消化到滾瓜爛熟。正式上課時,他只帶兩三張提綱,手握一把粉筆,便能在黑板上推導出一個精密的大學物理宇宙,整整幾黑板的公式都不會出錯。
躬耕講臺一線,他主講過《熱力學與統計物理》、《大學物理(電磁學)》、《固體物理》、《電子線路》、《半導體物理》、《晶體管原理》和《mos 集成電路》等多門課程。
他堅持 “目中有人” ,課前課間絕不休息,而是留在教室與學生交流答疑。他還喜歡課間時聽聽學生們對時政社會事件的看法。“我必須經常了解學生的學習情況和他們的一些想法。”他尤其關注學習困難的學生,曾通過談心和方法指導,讓幾位學生的成績從班級墊底躍至前列。他說,這是 “最讓他高興的事”。
“良工不示人以璞”,這就是王迅的育人理念。無論是對待本科生,還是研究生,他都如同匠人對待寶玉一般精雕細琢。
從上世紀80年代,他“自找麻煩”地推行研究生英文授課。這對老師和學生來說都是一個挑戰,卻很好地提高了研究生的專業英語口語能力。英文的原版教材價格昂貴,學生負擔不起。于是,王迅就嘗試組織年輕教師編寫英文版的研究生教材,先后出版了六七本。
復旦大學物理學系教授、王迅的學生金曉峰回憶說,當年國際表面物理領域的大家、斯坦福大學的spicer教授訪問復旦時,王迅特地安排金曉峰用英語向他匯報本科畢業論文工作。口語并不好的金曉峰只能磕磕碰碰地用“洋涇浜”應付過去。“現在回想起來,王老師當時這么做,可以說是用心良苦,無非是想給我提供學習和鍛煉的機會,否則他自己去講,會簡單得多,也清楚得多。”
2002年,年近古稀的王迅自愿當起了“代課教師”,給因出差等原因而需要調課的青年老師當“救火員”。蔣最敏回憶,“王老師一個學期代課量累計起來比一門整課還多,且涵蓋大學物理多門課程,業務之精熟令人嘆服。”
在王迅眼中,“代課”是一件極有意義的事情:“復旦有一個傳統,就是一向把最好的師資配備在本科生教學上,我覺得這樣做才對得起選擇復旦的學生和家長。”他最愛上的是低年級基礎課,“我教一年級學生的課,就有機會和他們面對面零距離接觸,可以消除學生對院士的神秘感。如果四年大學期間沒看見過一個院士,或者只是在開學或畢業典禮的主席臺上,遠遠瞥見過一眼,肯定有遺憾。”
在復旦大學3108教室的一次講座上, 王迅走上講臺后,首先擦掉了黑板上“中國科學院院士”幾個字,然后擦掉了“復旦大學物理學系首席科學家”中的“首席”兩個字。他說:“我不喜歡別人稱我為王院士,我是復旦大學的教授,我是王老師。”在一次采訪中提及此事,他說:“說句玩笑話,如果有人吃飽飯沒事干,想編《王迅語錄》,或者我自己來編,那么只有一句,就是上面這一句話。”
從“王老師”到“墊腳石”
真正的師者,要讓學生和同事站在自己的肩膀上
王迅深信,真正的師者,要讓學生和同事站在自己的肩膀上,看得更遠。
對于人才培養,他“嚴中有愛”,注重學風,批評起來毫不留情,卻也傾注心血。他大膽放權,鼓勵博士生探索未知,甚至超越自己。他推動的博士生招生“申請考核制”改革,至今仍惠及無數學子,他說:“當我要跟在你的后面學習你的工作時,你就具備了獨立工作的能力。”
在侯曉遠的記憶里,王迅有一句著名的話:“設備不能休息,但人可以休息。” 為了最大限度利用實驗室珍貴的進口設備,他鼓勵學生利用一切時間。還是學生的侯曉遠鼓起勇氣,提出想用夜晚和周末做實驗。王迅不僅一口答應,更因擔心這位新手的操作與安全,連續一個多月,每晚從家中步行至實驗室,默默坐在門外,隨時準備回應學生的每一個疑問,直到侯曉遠能夠獨立操作。
當侯曉遠終于“獨立”,卻因操作不慎燒壞了一臺離子泵,他站在實驗臺面一片焦黑前,內心充滿惶恐,等待著一場暴風驟雨般的批評。但王迅趕來后,只是看了看,平靜地說:“吃一塹,長一智。” 這六個字,輕描淡寫,卻重若千鈞。
這份寬容并非縱容。在侯曉遠后來又犯下更嚴重的實驗失誤時,王迅要求他寫下檢查,在課題組內公開。巨大的壓力讓侯曉遠一度想放棄實驗,轉向理論。“我那時常想,實在不行你把我開掉吧。” 多年后,在老師八十壽誕的聚會上,侯曉遠當面問出了這個積壓心底的疑惑。王迅看著他說:“我當時覺得,一個學生闖一點禍,犯點錯誤,這很正常。”
后來,自稱“笨手笨腳”的侯曉遠成了實驗室里最用功的學生,整天“泡”在實驗室,幾年下來,他練就了一套本領——連老師都沒有見過的一些大型實驗設備保養維護甚至“動手術”他都能做。“后來我帶的學生,允許犯錯,成了教導他們的第一課。”侯曉遠說。
![]()
從1978年開始,王迅開始指導碩士研究生,1984年開始指導博士研究生,共計指導研究生約60人。可以說,培養研究生是耗費他心血最多的一件事。
對于青年教師,他更是 “甘為人梯” 。他曾破格將兩位剛畢業的博士推上《固體物理》基礎課講臺,親自隨堂聽課指導。他像對待子女一樣關心他們的住房、配偶工作,甚至冒雨騎自行車去公證處為青年教師擔保出國。他說,要破除“繼承衣缽”的觀念,主動讓出“跑道”,把最好的儀器交給年輕人,讓他們不受束縛地開拓新領域。
在即將退休之際,王迅曾接受記者采訪,當記者問到:“您為自己制定的下一個目標是什么?”時,他說:“現在,科研第一線的事情,都已經由新一代中青年教師來承擔和主掌。他們會比我做得好,我要避免凌駕于他們之上,成為他們的絆腳石。我現在必須給自己重新定位,我要做和能夠做的是思考復旦物理學系前進中的問題、理念和思路,怎樣才能建成為一所國際型大學,怎樣為系里培養具有國際競爭力的一流人才,在新的思路下推進物理學系在教學和人才培養方面的改革舉措。除此以外,我還會做一些實實在在的事情,營造一種‘快樂’教學和‘快樂’科研的氛圍,營造一個充滿團結溫馨的復旦大學物理學系。”
先生之風,山高水長。最好的紀念,是讀懂他的堅持,并思考我們該如何前行。他未竟的科學理想,正由后來者接續;他珍視的教育初心,待我們共同守護。
組 稿
校融媒體中心
文 字
趙天潤、丁超逸、謝蘊、高太梅
圖 片
物理學系
責 編
趙天潤
▼更多復旦新聞,敬請留意復旦大學官方網站。
上觀號作者:復旦大學





京公網安備 1101140201353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