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下午3點，三匯路30號的“司機之家”里，90后網約車司機陳明終于吃上了當天第一頓踏實飯——一張在微波爐里轉了2分鐘的蔥油餅。清晨6點半出車前，他在路邊買了兩張餅，計劃著早、午飯各一張。可早上的那張還沒來得及吃，接單的提示音就響了，他隨手把餅放在一邊，一忙就是大半天。

餅皮冷后再加熱有些發硬，但好歹熱乎著。陳明掰開餅，熱氣從裂縫鉆出來，滿屋子帶著蔥油特有的焦香。記者看他嚼得很慢，上前攀談。這是今天他第一次在車外坐下。從他的手機App可以看到，跳動的數字顯示車充滿電還需等待87分鐘，這對他來說是奔波途中難得的“暫停”。

這個日前完成升級改造的“司機之家”，正好是國網電力的充電站。因為緊鄰徐家匯商圈、上海體育場和漕溪路公交樞紐，陳明就常來充電。如今被打造成為徐匯區首家綜合型“司機之家”，在原有的停車、休息、充電功能基礎上，新增了免費的淋浴和沙發休憩區。曾經只能蜷在駕駛座上小憩的司機們，現在可以躺在沙發上打個盹；那些因長時間駕駛而渾身酸痛的軀體，能在熱水淋浴中暫時放松。

本報記者 趙立榮攝

在上海，類似空間正悄然生長。楊浦區江浦路街道的遼源黨群服務中心“司機客廳”，樓上共享空間可以讀書看報、飲水休息，地下車庫專屬車位快充便捷；徐匯區其余5個微型“司機之家”也同步投入使用，進一步織密區域服務網絡。

被看見的方向盤

陳明是上海數十萬網約車、出租車司機中的一員。去年從老家河南來滬尋找機會，方向盤是他認識這座城市的特殊窗口。每天清晨六點半，他雷打不動出車找活兒，開始長達十幾個小時的流動。

以量取勝是很多網約車司機的選擇。陳明告訴記者，每天長時間出車一方面是為了多接單、提高收入；另一方面，在線服務時間越長、好評越多，積分也會越多，會被系統優先派單。

他說自己雖然是異鄉人，卻已經對市中心那幾條馬路很熟了。陸家嘴晚上還是燈火通明，好多人叫車，“三件套”和附近的高樓都好看得很，“雖然還沒機會走進去過”，他說著自己就笑了，補充說尤其虹橋樞紐的每一道轉彎，他都熟。

他每晚收工的時間，取決于一天的跑單量。一個月6000多元的車租，攤到每天就是200多，還不包括房租、車子充電的錢，這是他心里那本賬的起點——每天至少要跑夠這個數，才能安心收工，“否則就加加班，不然心里慌”。

70后張效學是他的河南老鄉，但兩人素未謀面。轉型開網約車前，他在建筑工地“吃灰”。如今他習慣穿方便穿脫的絨布襯衫與外套，應付晝夜溫差。同鄉和他視頻連線，語氣艷羨：干活不用日曬雨淋。

但視頻里看不到的，是他的辛苦。算法規則下，網約車司機依靠平臺接單，沒有議價權。出勤天數、在線時長、服務單量、高峰期沖單量、系統指派單完成度、乘客滿意度……被KPI捆綁的司機三餐不定。他每晚10點回家，草草用蒸鍋燜一鍋雜糧飯，窩個咸蛋，就是第二天的午飯。他會把飯放在“司機之家”，下午三四點來充電的時候，用微波爐熱一下，便成了一天中最滿足的一餐。他聽說過“臭車”“臟車”的說法，但也很理解這是同行無奈之舉：不少網約車司機為了省時間和開支，不得不“蝸居”在狹小的駕駛室內，靠一卷被褥短暫休息。

大部分時間都在車上度過，司機們最迫切的需求聽起來簡單，實現起來卻并不容易：有地方充電、有廁所可上，偶爾跑得遠了回不了住處，能洗個熱水澡就再好不過。但在上海市中心，路邊大多不能停車，“上個廁所都難”。

這些細微卻真實的需求，逐漸被看見、采納。新建成的“司機之家”利用了充電站的既有條件，設有22個固定充電樁和2個移動充電樁。室內配備了冰箱、空調、微波爐、飲水機、自動販賣機和沙發等基礎設施，休息室旁就是淋浴間，能滿足“臨時停靠、休息、飲水、熱飯、如廁、充電、淋浴”等一站式日常需求。

本報記者 趙立榮攝

師傅們也在現場聊出更深層訴求：“駕駛習慣良好的司機，能否享受更低保費？”網約車“投保難、保費貴”的困局，期待更多部門協同破題。

被服務的溫暖

在“司機之家”，張效學一邊吃著雜糧飯，一邊拿起桌上那張橘色“傳單”仔細打量。“這真的只要16塊？”他將信將疑地問記者，眼神里帶著期待。

那是一份“司機之家”所處的田林街道為司機群體特別設計的“暖心食刻”點菜單。原來，街道在走訪中發現不少司機吃飯難、吃飯貴，愛建街區書記勞佳慧立即聯合周邊餐飲商戶，共同推出三檔優惠套餐，讓奔波中的他們能安心吃上一口熱飯。

現場，田林街道社會工作辦相關工作人員馬辰星熱情介紹：“我們有經濟飽腹檔、能量升級檔，還有特色餐，都很實惠。”記者看到，經濟飽腹檔就有土豆雞塊套餐、紅燒大排套餐、魚香肉絲套餐等，葷素搭配，也管飽。

正說著，又一位司機推門詢問午餐，張效學主動“搶答”，把剛了解到的套餐信息一一轉述。

同時，街道還整理了一份含有周邊資源點位的服務熱區地圖，清晰標注周邊充電、如廁、休息等資源點位，讓司機們能快速找到所需服務。

本報記者 趙立榮攝

來自安徽的80后出租車司機陳銀銀，已在上海跑了十多年。長期久坐讓他落下職業毛病——腰椎頸椎僵硬酸痛，每隔一段時間就得晃一晃頭、動動身子，否則刺痛難忍。他聽說“司機之家”每周二設有常態化服務日，還提供醫療保障，頓時眼前一亮。更讓他驚喜的是，這里的“共享工具箱”提供玻璃水、充氣設備、千斤頂等常用物資，解了司機們的燃眉之急。徐匯區總工會后續也將引入更多活動。

服務背后，徐匯區建管委也在持續對“兩司”群體需求進行系統梳理。截至目前，他們排摸整合了全區31個黨群服務中心、13個社區事務受理中心、14個法律服務點、8個健康證辦理點，以及37個社區食堂、70個智慧停車場和135個公廁點位，編織成一張細致的服務網絡，讓穿梭于城市的司機們感受到溫暖。

“司機之家”的建設只是第一步，記者了解到，后續的長期可持續運營，各部門和田林街道也在著手安排。

被點亮的驛站

出租車司機老趙走進“司機之家”時，敞著外套，額上沁汗，聲音炸開：“在虹橋排了2小時隊，結果開了不到十公里！這點路費，連排隊時的空調費都不夠！”

正在接水的司機彭廣兵聞聲轉頭，像老友般接話：“能賺一點是一點。”他聲音溫和：“至少我們老司機趕上過好時候，吃過行業紅利。你看這地方雖小，但我們總能歇歇腳，有洗手間，有冰箱，還有能說說話的兄弟。”

老趙起初不吭聲，只是默默去給他的大桶保溫杯續上了水。

更多師傅加入進來勸慰，他終于長長地舒了口氣，緊繃的肩膀漸漸松弛下來，半躺在座椅上笑了：“小事兒，算不上什么。”對于這些終日奔波在路上的司機們而言，“司機之家”早已超越了其物理功能，更是漂泊生活中的一個重要驛站。哪怕彼此之前并不認識，但在這里，他們可以暫時卸下防備，聊聊天，解解悶，相互取暖。那些在路上積攢的怨氣，在彼此的傾訴和傾聽中，慢慢消散、疏通。

彭廣兵向兄弟們展示他為香港火災捐贈的500元記錄。他們中，還有人成為“城市安檢員”“暖心助老員”。

黃昏時分，師傅們充電完畢，啟動車輛，準備迎接晚高峰。3小時的充電讓車和他們都恢復了活力。他們陸續小心地駛出充電站，匯入車流，再次成為這座城市流動的風景。后視鏡里，“司機之家”的燈光依然亮著，像這座城市為這些車輪上的異鄉人點亮的一盞燈，溫暖而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