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報

當別人向我們微笑時，我們會不自覺地回以微笑；當朋友情緒低落時，我們也會感到難過。科學上，這種現象被稱為“情緒傳染”，且長期被視作高等生物的專屬能力。但如今，南方醫科大學科研團隊證實，一只熊蜂目睹同伴獲得獎勵時居然能表現出“積極情緒”，同時行為決策也會變得“樂觀”——反應更快、決策更冒險。

10月24日《Science》封面與論文的題目

2025年10月24日，國際頂級學術期刊Science（《科學》）以封面論文形式發表了南方醫科大學公共衛生學院心理學系彭飛教授課題組的研究成果《Positive affective contagion in bumblebees》（熊蜂中的積極情緒傳染）。這是中國科研團隊獨立完成的原創性工作，不僅顛覆了人類對無脊椎動物社會認知能力的傳統認知，也在生命演化的宏觀視角下，為探索情緒與社會行為的起源提供了全新方向。

突破性發現：

熊蜂也有“情緒共鳴”

在生命科學領域，“情緒傳染”長期被視作高等生物的專屬能力，僅見于人類及部分社會性哺乳動物。盡管近年在渡鴉、斑馬魚等脊椎動物中發現了類似現象，但無脊椎動物能否具備情緒傳染能力，始終是懸而未解的科學謎題。

彭飛團隊以“認知偏差”實驗范式為核心，設計了一系列層層遞進的行為實驗。實驗初期，團隊通過反復訓練，讓熊蜂建立起“特定顏色花朵與獎勵”的關聯記憶，一種顏色對應獎勵，另一種則無獎勵。當熊蜂面對介于兩種顏色之間的“模糊信號”（中間色）時，其探索速度與選擇傾向成為衡量“情緒狀態”的關鍵指標，處于積極情緒的熊蜂，會更快速、更主動地嘗試中間色的花朵。

實驗示意圖

在此基礎上引入“同伴互動”環節，讓待測試熊蜂與處于積極狀態（剛獲得糖水獎勵）的同伴進行短暫接觸。結果顯示，接觸過“快樂”同伴的熊蜂，在后續模糊信號測試中，“樂觀”選擇的比例顯著提升，反應速度明顯加快。

更令人驚嘆的是，通過對氣味、觸覺等感官通道的逐一隔離驗證，團隊發現熊蜂的情緒傳染無需物理接觸或化學信號傳遞，僅憑視覺觀察即可實現，這意味著，熊蜂能通過觀察同伴的行為模式，“感知”其情緒狀態并產生共鳴。

這一發現的科學價值遠超現象本身。對于僅擁有約一百萬個神經元的熊蜂，其微型大腦竟能實現復雜的社會情緒處理功能。結合熊蜂約2500至4000萬年前的演化起源，這一成果提示，情緒與社會認知能力的萌芽或許早已出現在生命演化的早期階段。

該研究不僅拓寬了動物智能研究的邊界，也促使科學界重新審視“情緒”“共情”等概念的本質，它們或許并非高等生物獨有的產物，而是多種生命形式在長期演化中，為適應社會協作而逐步形成的基本能力。

背后故事：

跨越十年的科學探索

彭飛團隊實驗室的主角是活潑可愛的熊蜂。談到關于熊蜂“情緒傳染”的研究，他回憶，一切起點在2016年。當時，科學界首次發現熊蜂在獲得意外獎勵后，會表現出類似“積極情緒”的行為——反應更快、決策更冒險。這一發現打破了人們對“昆蟲心智”的傳統印象，也讓彭飛萌生疑問：熊蜂的情緒，是否也能在個體間傳播？

實驗熊蜂

2018年，團隊正式展開探索。經過多年嘗試，直到2021年，碩士生彭超陽在實驗中意外觀察到：當熊蜂與處于積極狀態的同伴接觸后，行為出現明顯變化。這一偶然發現成為關鍵轉折。

此后，博士后Jose Eric Romero-Gonzalez、博士生卓貞偉和陳露露組成核心小組，對實驗體系反復優化，最終完成四組主要實驗，在行為層面證實了熊蜂間存在情緒傳染現象。

但新的問題隨之而來，這種情緒傳遞依賴于哪種感官線索？為解答這一問題，團隊又設計了五組補充實驗，通過嚴格控制環境，逐一隔離氣味、觸覺、視覺等可能的信號通道。最終結果顯示，僅憑視覺信息，熊蜂之間也能實現情緒傳遞。至此，團隊揭開了熊蜂情緒傳染的關鍵感官途徑。

“最難的不是蜂不配合，而是我們要比它們更有耐心。”卓貞偉回憶道。為了獲得可靠數據，團隊常常連續數小時訓練、觀察、記錄每一次細微變化。

從2016年的靈感到今日被選為《Science》封面論文，這段跨越數年的探索，是他們關于好奇、堅持與合作的科學旅程。

彭飛與學生合影

應用價值：

小熊蜂助力大田地

在基礎研究領域取得重大突破的同時，彭飛團隊也積極推動成果落地，將熊蜂認知研究的成果轉化為實際應用。

彭飛帶領團隊深入田間地頭做實驗

如今，團隊創新研發的“熊蜂定向授粉技術”已在廣東多地應用。通過實驗室預訓練，讓熊蜂形成對目標花朵的“偏好記憶”，實現精準授粉，大幅提升作物產量與品質。在韶關仁化縣的沙田柚種植基地，經過訓練的熊蜂為果園實現全天候、自動化授粉，果樹平均產量提升20%至30%；在陽春，團隊讓熊蜂完成中藥材陽春砂花的精準授粉，成功攻克人工授粉難題，填補技術空白。

“熊蜂定向授粉技術” 在沙田柚中成功應用

從“理解熊蜂的心智”到“造福農業與生態”，彭飛團隊讓基礎科學研究走出實驗室，成為連接智慧與田野的橋梁。熊峰的“快樂”研究，是技術的大膽創新，更是我國青年科研者以好奇與堅守走出的探索之路。

來源|羊城晚報、羊城派、金羊網

文字 | 劉穎穎

圖片 | 彭飛團隊、夏濤

通訊員 | 柯佳 卓貞偉 陳露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