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穩的立項，也能輸？

文/王丹

9月3日，索尼（Sony）發布公告，表示將于9月6日關停合作射擊PvP游戲《星鳴特攻（Concord）》，并將向先前購買過該游戲的玩家退款。

公告一出，不少海外游戲博主都發文/視頻表示了震驚。有人說咱們這是在見證歷史，有人說這事看上去太bizarre（異乎尋常）、crazy（瘋狂）了——《星鳴特攻》8月23日才正式上線，到9月3日也才運營不到2周，索尼就宣布要關停了？

源YouTube@penguinz0。你明白你有多幸運嗎？你生活在《星鳴特攻》上線的時代，你得以見證游戲行業最大、將被幾世紀的人所銘記的失敗……可能都不是游戲行業最大的失敗，而是整個娛樂行業最大的失敗。

源YouTube@Asmongold TV。《星鳴特攻》會在接下來的10年里被銘記，因為它是災難性的一次失敗。我覺得人們不夠尊重這次失敗的嚴重程度，這次失敗簡直令人震驚，不是么。

而且這并不是什么小打小鬧的產品：據游戲的首席角色設計師介紹，《星鳴特攻》已經研發了8年。

索尼并未對外透露過這款游戲的成本。不過有網友指出，在索尼于2023年4月從ProbablyMonsters手里收購走《星鳴特攻》開發商Firewalk Studios之前，ProbablyMonsters曾在2022年募資2.5億美元（折合人民幣約17.75億元）。而除了后來賣給索尼的《星鳴特攻》外，ProbablyMonsters未對外發售過任何其他產品。

所以不少外網網友推測，這2.5億美元，可能正是《星鳴特攻》的研發預算。具體成本咱們說不準，但就8年研發時間、游戲品質來看，絕大多數人都認為該游戲的成本至少要過億美元。

源外媒Fast Comapny

研發8年、成本上億美元的大作，上線不到2周就說關停，任誰看都會替索尼覺得肉疼。

但從游戲表現來看，關停或許也是索尼的無奈之舉。據SteamDB，在7月下旬、為期4天的beta測試中，它的同時在線人數峰值僅達到2388；8月正式上線后，這個數字甚至無法超過700。行業分析師Simon Carless估算，《星鳴特攻》總計可能只賣出了25000份。

對于一款live service（在線服務）游戲而言，不關停，就意味著運維成本的持續增加。在游戲顯然難以回本的情況下，速速關停大概是索尼及時止損的優選。

左為Beta版本數據，右為正式版數據

但這一切看上去還是太魔幻了。連我身邊個別業內朋友，都覺得難以置信：

這好歹是索尼的3A大作，那是含著金湯匙、帶著光環出生的，且不說這游戲到底好不好玩，大多數圈里玩家至少會湊熱鬧過來看兩眼，怎么《星鳴特攻》卻落得這樣一個下場？能理解它表現不佳，但這是否有些太離譜了？

又或者，是「大廠+行業老兵+先前市場驗證過的成功」的光環，不好用了？

01

行業老兵帶隊，方向曾被驗證：

這也能輸？

拋開現在的成績不說，單看《星鳴特攻》的研發配置，其實很難看出來，它會輸得這么徹底。甚至從市場驗證的角度來看，它贏面似乎還挺大。

一方面，從團隊角度來說，2018年成立的Firewalk Studios，雖然先前沒出過其他產品，但里面牛人不少，熟悉射擊品類的人更是不缺。

該工作室由Bungie老兵發起成立，成員參與過各種3A大作，比如《使命召喚（Call of Duty）》《命運（Destiny）》《光環（Halo）》《Apex Legends》《質量效應（Mass Effect）》等；成員的老東家也大多是知名工作室，比如Bungie、Respawn Entertainment、Activision、BioWare、Raven Software等。

這幫人決定開發《星鳴特攻》這樣一款射擊游戲，顯然是要充分利用團隊成員先前在射擊品類的成功經驗。

Bungie前CEO、前創意總監，以及動視《命運》前高級副總裁，都在Firewalk Studios。

另一方面，《星鳴特攻》很多設計要素，是有市場驗證基礎的。

比如，5v5射擊PvP，或者再寬泛些，團隊合作射擊PvP，這個賽道跑出了《守望先鋒（Overwatch）》《Apex Legends》等爆款，其市場價值不言而喻。

再比如，《星鳴特攻》的美術風格，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銀河護衛隊》，而后者是近幾年熱度頗高的美漫IP。選擇這樣的畫風，顯然也能有更大概率抓住泛用戶的眼球。

實際上，游戲上線后，外媒給《星鳴特攻》的打分，也并沒有很差。據metacritic，42家媒體給這款游戲的評分，綜合起來為62分，雖不高，但好歹是過了及格線。其中IGN給了7分；先前給《黑神話：悟空》打60分的Screen Rant，給《星鳴特攻》打了70分。

甚至是在索尼發公告決定關停游戲后，行業分析師Rhys Elliott在接受IGN采訪時還表示：“可惜的是，一款好玩的、高質量的射擊游戲，并不足以在當今過于飽和的live service游戲競爭中生存。”也就是說，在Elliott看來，《星鳴特攻》本身是相當不錯的游戲，可惜生不逢時。

但在玩家側，你會看到和外媒完全相悖的評論。或許結合他們的視角，才能更好理解，這樣一款從市場驗證角度來看應該穩回本的游戲，是怎么被玩家拋棄的。

第一，《星鳴特攻》在上線前就被人詬病，最為人所知的原因，便是角色設計。

我猜可能很多人聽說過這款游戲，也是因為在網上刷到過對其角色設計過于政治正確的吐槽。

其實在角色設計中考慮包容性、多樣性，于歐美廠商里而言不算稀罕事。比如《星鳴特攻》對標的《守望先鋒》，其人設就包含不少LGBTQIA要素。

《守望先鋒》漫畫節選，獵空是同性戀

顯然，政治正確這種在歐美業內已相當常見的操作，并不是《星鳴特攻》被噴的根因。倒不如說，可能是因為他們在政治正確這點上，做得過于刻意了……

游戲上線前，索尼曾推出角色DAW的技能演示預告片。可以看出，游戲研發團隊可能想在游戲里呈現對不同體型人群的包容，但評論區里的玩家并不買賬。

外網對于《星鳴特攻》角色設計的吐槽更是不少。從他們的話里也不難看出，大家對這款游戲印象不好，并非純粹是因為政治正確，而是因為這些角色本身就設計得不討喜，有種為正確而正確、偏離泛用戶審美的刻意感。

連成人二創藝術家都對《星鳴特攻》不感興趣

不討喜的角色設計，雖不至于給《星鳴特攻》宣判死刑，但確實讓它給玩家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也導致它在視覺吸引力上有了劣勢，約等于給游戲鋪了個逆風開局。

那它的口碑有機會逆轉嗎？我幻想過，如果玩家上手后發現《星鳴特攻》其實還挺好玩的，會不會給它一個「瑕不掩瑜」的翻盤好評，形成「大家邊噴角色難看，邊夸游戲好玩」的情景。

我覺得并非沒有機會。只可惜，這些機會，也被《星鳴特攻》堵死了。

因為第二，這款游戲在風評已經出現問題的情況下，仍標價近40美元，攔住了路人的嘗試欲。

這倒不是說合作射擊游戲定高價一定會死——今年爆火的《地獄潛兵2（Helldivers 2）》售價也是39.9美元，人家照樣賺得盆滿缽滿。

問題是，有別于《地獄潛兵2》，《星鳴特攻》是逆風開局。如果游戲口碑很好，那玩家還可能愿意狠狠心、花錢進去看一眼；但在游戲本身口碑有些崩盤的情況下，還定價近40美元，那玩家可能并不會愿意花錢嘗試。

而且，《星鳴特攻》的競品，大多為免費游玩Free to Play。所以站在玩家的角度來看，這40美元似乎也沒必要花——《守望先鋒》《Apex Legends》《Deadlock》……這些合作射擊游戲不要錢就能玩，那我何必花40美元買一個角色不好看的游戲呢？

一位資深射擊制作人總結，在當下的行業，差異化極其重要，但反過來說，只要游戲有一個致命的理由，就可以讓大家都不想嘗試。很遺憾，《星鳴特攻》可能真有這樣的理由。

其實聊到這里，《星鳴特攻》還有機會翻盤：只要它真的特別好玩，有其他合作射擊游戲沒有的體驗。

但這就引出了殺死《星鳴特攻》的第三點，也是在我看來，殺死這款游戲的真正原因——缺乏新意，不好玩。

penguinz0（1580萬粉絲）、Luke Stephens（54.5萬粉絲）等多個主播指出，《星鳴特攻》不少角色移動、動作速度非常慢。

天……這可能是我這輩子見過最慢的移速了，好像我是在跑步機上一樣。我的天啊。

就好像你玩的是扎克施耐德拍的電影，哪哪都是讓人頭暈、想睡覺的慢鏡頭。

GamingBolt（128萬粉絲）指出，《星鳴特攻》的技能設計也略顯老套，缺乏新意，感覺就像是把《命運2》里的技能拿出來，再拆開分給《星鳴特攻》的不同角色。那為啥不直接玩《命運2》呢？拋開Firewalk Studios團隊老東家Bungie的《命運2》不說，不少玩家還表示，《星鳴特攻》和對標產品《守望先鋒》對比，技能設計也顯得遜色很多，連大招都沒有，也沒做擊殺回放，每局打完有種平平無奇的感覺。

除此之外，《星鳴特攻》還有一些其他體驗問題。比如地圖大而空，玩家復活后需要跑很久才能到達戰場，戰斗節奏容易被打亂；再比如游戲鼓勵玩家每局結束后切換其他職業游玩，會給數值BUFF，但很多射擊玩家傾向于玩自己擅長的職業，所以這個BUFF也有點反其道而行之的意味……

但平心而論，這游戲真的爛嗎？

其實也不至于，不如說它就是個美術質量相當不錯、玩法設計也過關的普通5v5合作射擊游戲。不少博主也提到，索尼3A品質，影視級動畫表演確實沒的噴；Bungie老兵帶隊，《星鳴特攻》的射擊手感也是沒問題的。

但前有《守望先鋒》《Apex Legends》，今（年）有《地獄潛兵2》《Deadlock》，實在是很難看出來，《星鳴特攻》有什么獨特的賣點和優勢。有博主甚至說，即便《星鳴特攻》沒有政治正確的負面輿論，也不收錢，大概情況也不會好太多，因為拋開這些其他因素，這款游戲的玩法，放在2024年來看，對玩家來說本身就缺少獨到的吸引力。

源YouTube@Luke Stephens。這幫老兵很懂怎么做射擊，但在2024年做出一款普通、缺乏新意的5v5合作射擊游戲，而且還要價40美元……只能說瘋了，太離譜了。

我不明白這游戲到底是給誰做的。因為它想吸引的那部分玩家，不可能從其他游戲跳到《星鳴特攻》這邊，因為這游戲賣40美元，這已經輸了，它的對標競品都是免費的，而且做得還比它好玩。

值得注意的是，部分開發者和媒體人，看待此事的態度，和玩家截然相反——開發者和媒體人為它感到惋惜，而玩家、博主在開香檳慶祝勝利。

游戲上線當日表現不佳時，曾參與《星鳴特攻》開發的一位Firewalk Studios前員工發推說：“呃，我不在意。這是款由極具天賦的人、花大量精力做出的很棒的游戲。一幫沒天賦的怪胎恨這款游戲，我何必在意？我會自己好好享受這款游戲的。”（目前他的X已設置為不對外可見）

外媒GamesIndustry.biz的負責人Chris Dring發推表示，《星鳴特攻》的失敗對玩家來說不算一場勝利，在這場失敗里，沒人是贏家。但玩家并不認同這樣的說法，有人回復Chris Dring稱，不尊重玩家的游戲落得這般下場，對玩家來說，就是勝利。

甚至有博主專門錄了段演講，特此銘記9月3日玩家奪回游戲行業……

源YouTube@Sungrand Studios。《9月3日，我們奪回游戲行業的日子：星鳴特攻關停演講》

為什么從業者和玩家的發言幾乎完全對立？我想可能大家在乎的不一樣：從業者心疼這8年的研發精力和成本，但玩家在乎的是結果——站在消費者的角度來看，這游戲不好玩，玩家就不會買單，這和廠商燒了多少錢沒有關系。

我去餐廳吃飯，飯不好吃。我可不想聽餐廳經理給我講一堆大道理，說他們做這頓飯有多努力，員工為此接受了多久訓練，他們的食材是怎么種的、怎么運輸的……

02

國內手游大廠走過的坑，

索尼又踩了一遍？

聊完《星鳴特攻》的故事，或許很多人和我一樣，最好奇一件事：索尼咋想的？

就時間線來看，這游戲研發了8年，那索尼2023年收購Firewalk Studios的時候，肯定已經知道他們在做這樣一款游戲。但索尼沒砍這個項目，在2024年就這么讓它上線了……

我不明白為什么在研發期間，這個注定失敗的產品沒被砍掉。

售價40美元，對標《守望先鋒》……《守望先鋒》不要錢就能玩。

和競品相比，它的角色設計超丑且無趣。

光這兩點就夠它被砍的了。和同類對比，他們做了個更貴的、視覺上更丑的游戲。

難道像我們前文所說，在結果出來之前，有經驗的行業老兵強勢帶隊，加上市場驗證過的玩法、美術風格……這些BUFF光環迷惑了索尼的眼睛，讓他們覺得這款游戲很大概率能成？

可能直至beta測試，索尼才明白，事情和他們想的不一樣。行業分析師Mat Piscatella在接受IGN采訪時提到，臨近《星鳴特攻》上線時，其相關營銷宣發少得可憐，很多玩家甚至不知道有這么款游戲。

葡萄君自己私下也覺得，8月下旬那會兒，身邊人全在聊《黑神話：悟空》，沒人提起《星鳴特攻》，我也沒刷到過該游戲相關的宣發。可能那會兒索尼已經意識到了《星鳴特攻》的問題，冷宣發已是在表明態度。

當然，索尼收購Firewalk Studios，未必全然為了《星鳴特攻》，以Firewalk Studios的背景，未來他們應該也能做出更好的作品。只是到那個時候，這支團隊如何重新獲取玩家的信任，會成為不小的難題。

從走別人走過的路、看起來穩賺，到上線滑鐵盧、火速關停，這樣的故事，是否有些眼熟呢？

聊起《星鳴特攻》的敗局時，另一位葡萄君說，這個項目乍一眼看上去，有種早年國內手游大廠按套路做大項目的感覺——立項的時候，哪哪看著都沒問題，都是市場數據驗證過的成功，挑不出毛病，但遺憾的是，3A買斷市場可沒有中國手游當年的人口紅利。

而當這款研發8年、成本上億美元的產品，轟然倒塌，還被玩家開香檳慶祝時，或許于所有廠商而言，都算一個警鐘：不要迷信「大廠+行業老兵+先前市場驗證過的成功」的光環，別人走過的路，不一定好走，甚至可以說，正是因為別人走過了，所以才更需要去找不一樣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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