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先聲
AI這盤棋局,環球音樂好像鉚足勁要坐在主桌上了。
最近,環球音樂集團(UMG)董事長Lucian Grainge在其第三季度財報電話會議上宣布,與YouTube達成繼Spotify、亞馬遜之后的第三項訂重大流媒體2.0協議,并表示將AI視為下一個主要收入驅動力,將其與5年前重塑行業的流媒體革命相提并論。
AI音樂的野蠻生長期曾令三大唱片公司頗為頭疼。未經授權的AI生成作品頻繁侵入流媒體平臺,模糊了原創與合成的界限,也沖擊了傳統版稅體系。然而,進入2025年下半年,局勢正悄然發生轉變。
在行業對AI音樂態度逐漸轉變、巨頭開始握手言和的背景下,AI音樂的終局究竟會走向何方?
環球音樂、Udio不打了?
過去幾周,環球音樂動作頻頻,AI戰略步伐顯著加快。
首先是備受關注的停戰消息。10月30日,環球音樂正式宣布與AI音樂公司Udio達成和解。根據協議,雙方將結束長期的版權侵權訴訟,并攜手打造一個融合創作、消費與流媒體體驗的全新音樂平臺。
除法律賠償外,協議還包括新的錄制音樂與詞曲版權的授權機制,未來將為環球音樂旗下的藝術家和詞曲作者創造更多收入機會。兩家公司合作的新平臺預計于2026年正式上線。
環球音樂在聲明中稱,這筆交易代表了行業首創的戰略協議,并聲稱,自己是全球首家與 YouTube、TikTok、meta、KDDI、KLAY Vision、BandLab、Soundlabs 和 Pro-Rata 等公司簽署 AI 相關協議的音樂企業,顯然意在確立自身在 AI 音樂賽道的先行者地位。
緊接著,環球音樂又拋出第二記重拳,宣布與英國人工智能公司Stability AI達成戰略聯盟,共同開發下一代專業音樂創作工具。
短短兩日,環球音樂與兩家頭部AI公司建立合作關系,從維權方轉變為合作方,轉守為攻。
正如摩根大通分析師在環球音樂投資者的報告中寫道,近年來環球音樂通過推動流媒體平臺優先扶持并獎勵專業藝人、而非批量生產的低質量作品,已成功抵消并控制了AI帶來的風險。環球音樂正在通過與AI技術的合作,將這一威脅轉化為自身的競爭優勢。
值得注意的是,環球音樂的急轉彎,更像是整個行業態度的轉折點。盡管各大內容方與AI音樂公司的法律博弈仍在繼續,但整個行業對AI音樂的立場已在悄然轉向。
10月28日,美國作曲家、作家與版權商協會ASCAP、廣播音樂公司BMI以及加拿大作曲家與音樂版權商協會SOCAN聯合宣布,將接受部分AI生成音樂作品的注冊,意味著業界首次在版權層面正式承認人機共創的合法性。
三大行業協會明確規定,若音樂作品融合AI生成內容與人類創作元素,將被納入完整授權曲庫,并享受版權保護與分成服務;而完全由AI自動生成的音樂,暫時仍不具備注冊資格。
與此同時,AI音樂的商業潛能也在加速顯化。截止10月,已有至少六位AI或AI輔助型藝術家登上Billboard各類排行榜,AI音樂正式從臥室走向主流舞臺。
比如AI藝術家Xania Monet,她的作品《Let Go, Let Go》《How Was I Supposed to Know?》多次登上Billboard榜單。作品由美國詞曲作者Telisha Nikki Jones作詞90%,并通過Suno與多位人類制作人共同輔助完成。
據悉,圍繞 Xania Monet 的版權競價一度白熱化,最高報價高達300萬美元,最終由音樂公司Hallwood Media成功簽下。更令人意外的是,在過去五個Billboard統計周期中,每周都有至少一位AI藝人首次上榜。
從環球音樂與 Udio 的握手言和,到各大唱片公司、版權方陸續探索與 AI 的合作模式,一個清晰的趨勢已經浮現:AI 音樂行業正從激烈的版權對抗期,邁向產業共生與融合的成熟階段。
行業似乎已經察覺,AI不再是威脅,而很可能是音樂產業的下一個迭代版本。
AI音樂的終局是什么?
時間回到兩年前,巴克萊研究院(Barclays Research)在一份關于AI音樂的報告中,對其對音樂行業的威脅并不以為然。
分析師斷定,當時AI生成的音樂品質平庸且缺乏情感溫度,即便社交媒體加持推廣,由于法律和版權問題懸而未決,其對產業的沖擊仍屬有限。在他們看來,AI音樂更像技術噱頭,遠未形成實質性的商業威脅。
短短兩年后,AI音樂技術的飛躍幾乎顛覆了巴克萊研究院的預判。在今年10月的報告《AI in Music: Danger Zone》中,巴克萊研究院的論調突變。
報告指出,生成式AI音樂確實正在為行業帶來利好,唱片公司若能迅速適應,新技術可用于開發經過授權的AI內容和超級粉絲專屬服務,為資深樂迷提供前所未有的互動體驗,并為藝人和詞曲作者開拓全新的創作方式、收入來源。
更重要的是,他們承了認AI音樂已對傳統音樂行業構成威脅,如今更堅信其有能力侵蝕唱片公司的市場份額、削弱其財務狀況。而事實也給予了印證,今年10月,OpenAI宣布開發AI音樂工具后,環球音樂股價應聲下跌2.4%,可見資本市場對AI入侵音樂領域的戒心之重。
如果按照巴克萊的推演,在一般情景下,AI將令環球音樂的息稅折舊攤銷前利潤(EBITDA)下降約1%,華納音樂集團(WMG)下降約4%。最悲觀情景下,兩大廠牌的EBITDA降幅可能分別高達13%和18%。
因此,AI音樂所引發的核心問題,并不在于旋律由人還是機器譜寫,卻在于整個利益分配邏輯的重塑。
過去數十年,唱片公司、音樂人與發行平臺之間逐步形成了相對穩定的平衡,從音樂創作、版權歸屬到版稅分成,這一切規則的基本前提都是人類創作。
然而行至當下,隨著AI介入內容生產,這一舊有平衡正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算法創作能力的崛起徹底改變了音樂的生產和傳播方式,傳統的創作模式和收益分配體系也隨之面臨失效的風險。
過去一年多,圍繞AI音樂的種種拉鋸,其實質正是如何在技術帶來的價值創造與傳統音樂產業的既得利益之間重新取得平衡。各方不得不審視舊規,為自己的核心利益最大化而展開的深度較量。
產業格局層面,AI的加入可能加劇強者恒強的分化趨勢。毋庸置疑的是,擁有雄厚資源和話語權的行業巨頭,更有望在此輪技術革命中搶占先機,他們可以通過專利布局、資本投入和策略博弈,繼續鞏固自身主導地位。
相比之下,中小唱片公司則因資源匱乏而步履維艱。對這些弱勢玩家而言,AI浪潮意味著更大的生存壓力,不得不尋求轉型自救,甚至可能被市場無情淘汰,難以在由AI和大型平臺主導的新格局中爭得一席之地。
創作者方面,據巴克萊估計,全球有近三億原本不具備專業音樂技能的人,將因生成式AI而踏入音樂內容生產領域。且不說,AI帶來的低創作門檻與魚龍混雜的作品質量,讓很多不具備頂尖才華的創作者面臨生存危機。扎心的是,歷來的所謂資本談判博弈,常使藝人退居一隅,僅能分得殘羹冷炙。
在環球音樂與Udio達成和解之后,音樂藝術家聯盟(MAC)成員Irving Azoff便公開發出三連問,稱在認可這一和解安排前,需先得到一些重要的答案。
比如,當音樂用于訓練AI模型或生成新作品時,藝人、唱片公司與AI公司將如何分享由此產生的收益?此次環球音樂與Udio和解所得的款項將直接發放給藝人,抑或用于抵扣他們尚未收回的預付款?如果同一首歌曲由多位詞曲作者或表演者創作,而他們對于是否授權作品用于AI模型訓練存在分歧,又該通過什么機制決定授權?
這些懸而未決的問題直指利益分配與授權控制的核心,也反映出藝術家群體對自身權益受損的深切擔憂。
而對于掌握分發渠道的流媒體平臺而言,AI也可能成為重塑博弈格局的新籌碼。平臺一旦能夠批量自產AI音樂內容,理論上即可降低對傳統唱片庫的依賴。這意味著,平臺與唱片公司之間的力量對比可能隨之改變,當平臺不再完全受制于現有版權庫,或許會在談判中將握有更大主動權來主導用戶體驗和收益分配。
與此同時,AI音樂公司則試圖憑借技術優勢在音樂價值鏈中攫取一席之地,與傳統版權方、平臺方展開既合作又競爭的復雜關系。就目前Suno的聽歌體驗來說,哪怕不增加經典曲庫,誰能確定人們以后聽歌非得去流媒體平臺?
由此可見,各方利益的角力由此或將進入一個前所未有的新階段。
歸根結底,商戰不是最終目的,逐利才是根本。眼下,無論是平臺、唱片巨頭,都在盡量嘗試讓AI創造的價值彌補傳統業務的下滑,甚至開辟全新的增長曲線。或許,AI音樂的終局并非傳統勢力被徹底顛覆、新興勢力獨占鰲頭的零和結局,而是雙方走向深度綁定與利益共享的新階段。
結語
有一點可以肯定,由于 AI 音樂的發展剛剛開始,其長遠軌跡本就藏于未知。
回望90年代末,行業開始經歷從實體音樂向數字音樂的轉型,當時幾乎沒人能預料到,2025年的市場會由流媒體付費訂閱主導,下載收入完全被邊緣化;1999年Napster 推出時,距離智能手機問世還有十多年,人們更無法想象抖音、TikTok這類短視頻應用會產生如此巨大的影響力。
后來的故事,在一片免費與盜版的混沌中,Spotify、騰訊音樂等流媒體平臺為了拿到音樂授權,也與三大唱片達成戰略合作、占股共贏,共同將歷史的進程推向了流媒體時代。
AI音樂這場新浪潮,終究會循著歷史的慣性,在各路資本的博弈中,走上一條看似陌生、實則必然的老路。畢竟,商戰的劇本看似各有波瀾,跌宕起伏,但在共生中實現重生,向來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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